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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不久,独孤忠到了,被押在别室,而同时,东宫苑方面来报,璞华和瑶华已被毒死,她佯作大惊,狞视着掖庭令。

  “这一定是独孤忠勾结萧淑妃对我的,我出来时,璞华好好儿的,唉!把独孤忠照那个巫医的样子打死,我去奏皇上,事体太大了,我原想大事化小的,不行了啊!”

  独孤忠还不知道皇后要处死自己,他求掖庭令,让他见皇后,但是他的嘴被堵了,乱棍没头而下……

  他埋藏着秘密而死,而武皇后,残酷地冷笑着,带领掖庭、宫闱、奚官三局的人员,去奏禀在仁寿殿著书的皇帝。

  皇帝并不在看书,他是睡着了。

  皇后亲自到御榻边把昏睡的皇帝叫醒。

  “噢,是你——”李治笑着打个呵欠,“这时候,我老是瞌睡,不知不觉,又在这儿睡着了。”

  “陛下,宫里出了大事。”她严肃地说。

  “宫里有大事?”李治讶异地反问,“那怎么会的?”

  武媚娘不愿自己来报告整个事件的真相,她缓缓地对皇帝说出各局的令丞都在寝门之外候旨晋见。之后,她叹了口气说:

  “这件事说起也真奇怪,差一点,我的命就完了。”

  “是什么事?”皇帝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开始紧张了,“你说明白些!”

  武媚娘没有直接回答,低声命随侍的内官召唤各局的令丞同入内寝。

  于是,由掖庭令率领,各局令丞鱼贯而入,在御榻之旁严肃地跪了下来。武皇后指着掖庭令,冷峻地向皇帝说:

  “让掖庭令报告经过吧——一个巫医,居然进宫来了。”

  皇帝听到是巫医时,霍地坐起,一只脚跨下榻,大声催促掖庭令快说经过。当掖庭令陈述了所发生过的事故之后,叩着头,惶悚地说:

  “萧淑妃已畏罪自尽——”

  “她,她……”李治气噎着,似是不满于萧淑妃的自尽。

  “陛下,”武皇后冷冷地接口,“对萧淑妃,我看也不必深究了,她说,从前要孩子时,就认识那巫医的,幸而我已有了儿女,否则,人家会疑心我哪!”她稍顿,长长地叹息着,“我不懂,为何要毒杀我的两名宫女?”

  皇帝在闻讯之初是紧张与愤怒,可是,听得多了,他反而胡涂,他想着各别报告的事件经过,宫女、内侍、淑妃、巫医,一串的死讯,相互间的关连不密,好像是勉强凑合在一起似的。他淆惑、他想追问根由,可是,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问起。再者,对于萧淑妃的死,他终于有了惆怅,当他为太子的时代,萧淑妃是他爱宠者之一,直到武媚娘入宫,他才冷落了萧淑妃。此刻人天杳隔,他的旧情恍惚重回,不住地低喟。

  “她为什么呢?没有理由的啊!”皇帝满眶酸泪,喃喃如自语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她为什么呢?为什么?”

  武媚娘的眼眶潮湿了,她自然地跟着皇帝惋叹,流泪。不久,她说:

  “处置这件事,我只能当机立断,我怕事情宣扬开去,对萧淑妃的名誉不好,而且,她还有两个女儿,将来也不好做人,何况,事情闹出来,对皇上也是损害。”她抹着眼泪继续说下去,“只是我不懂,皇上,独孤忠这人,我对他不坏呀,他怎么会如此呢?我的两个宫女,显然是给他毒死的。”

  “唉,唉!”李治转向奚官局丞,“是什么毒药,查过没有?是宫里的,还是外面的?”

  “奏皇上,致死宫人的毒药,是外面的,多半是那个巫医带进来的。”

  “唔……”皇帝怅然长叹,望着皇后说,“这事你去善后吧,不许传出去,别再来告诉我了,说句实话,这种事太可怕,毫无意义,可厌可恶极了,未了的事,你一并作主安排了吧!”

  于是,武皇后在一种惆怅的神情中率着大批人员退出去,但她走出宫门又回进来,在怔忡的皇帝面前跪下来哭了。

  “媚娘——”李治惘惘地拉她起来。

  “陛下,我怕,我怕,好好儿的,宫里死那些人,他们是不是对我呢?以后,陛下,我怎么办呢?”

  “媚娘,以后我们当心些!”李治抚摸她的头发,苦笑着说,“现在,我心乱得很,你去处理完了再商量其他——”皇帝向来是无主意的,过去,他有许多事情依赖她,但当她故意以女性的柔弱来纠缠他时,他变得手足无措了。

  媚娘细腻地揩着眼泪,又退出去。懦弱的皇帝靠在床上,顺手拿起枕边的一本庄子,低微地念道:“巧者劳而智者优,无能者无所求,泛若不系之舟……”

  武皇后在仁寿殿外吩咐了各局的人员料理后,径自回宫去。在内寝,她伤心地哭了。偶然的一次冲动,使她受到如此深重的打击,些微的欢悦使自己的左右人事全非,她把一切的责任归于萧淑妃,虽然那个人已经死了,但她的憎恨却并未因此而除,她恨,她要报复,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两个女儿,我不会放过的。”

  这是不合情也不合理的憎恨,不过,此时她已经失掉了理性,她不检讨自己犯的过失,而歪曲地想着人们的陷害。她恨——瑶华与璞华、独孤忠、萧淑妃,只有对那个巫医,她不完全是恨。因为,巫医郭行真使她获得玄秘的、奔放的快慰。

  在偶然中获得的快慰,好像刻镂在心版中,不论恨多么深,快慰依然存在。

  恨意与快慰的追思,本质是矛盾的,可是,她将两者并蓄于自己的心灵中。

  事变的第二天,大唐皇帝李治就已淡然了;这种事发生在宫廷中,照理是应该严行查究,务使水落石出的,可是,李治的天性,宁愿少些事,少些麻烦,他显然地精神不继,因此,轻轻地把大问题拋开了。

  不过,在皇后那边,却不是的。

  时间使皇后的恐惧越来越深,在过去两年,她运用权力与宫廷的财力,布置了一个私人的情报网,她建立了三条平行的路线来探听外面消息,其中一条线是独孤忠,另外,是仁寿宫监来训,以及掖庭令,三人之间,彼此没有横的联系,他们每一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替皇后做事。

  因此,掖庭令在处置独孤忠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其他。

  现在,掖庭令与仁寿宫监分别将外面的反应密告皇后,武皇后的恐惧越来越深,就因为听了密告。密告中最具体的一点是:人们认为事态必不如此简单,一定有许多内幕被皇后扼住了。

  在来训报告了外界的反应之后,武皇后现出了心虚的微笑,淡淡地问:

  “训儿,人们有没有说我与巫医有勾结?”

  来训对于皇后直率的询问感到意外,期期艾艾地说:

  “没有呵,人们疑心事情必很复杂而已!”

  “我是从不避讳的,如果有人乱讲我的话,你不妨直说。”

  “真的没有!”来训又着急地接口,“只是,人们对独孤忠的死,疑心更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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