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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于是,四条棍棒同时击向薛怀义。

  这一瞬,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和尚自知末日到了,他长叹,合上眼睛,吐出最后的呼吁:

  “攸宁,用刀杀了我吧,不要将我打烂……”

  ——这是一名职业情人的遗言。

  武攸宁似乎体解这份心意和同情他,喝止了宫女,提刀徐徐而上。

  现在,薛怀义鲜血如注,从断臂处淌下。剧烈的创痛已经使他陷入昏迷了。武攸宁提刀凝看,并未立刻下手,好像,他是等待着薛怀义苏醒之后再砍下最后的一刀。

  薛怀义在血泊中,双足牵动着。

  于是,门又开了——武攸宁的助手进来报告,已经将薛怀义带来的僧徒全数杀死。

  “嗯。”武攸宁淡淡一笑,“着人准备出发!”说着,他以刀尖点着薛怀义的胸膛。

  薛怀义从一阵剧痛中醒觉了,睁开眼睛,看了武攸宁一眼,又将眼皮合上,武攸宁冷峻地问:

  “大和尚,还有遗言吗?”

  “我做了鬼,也不饶张易之兄弟!”薛怀义吐出这一句,伸长颈项,凄厉地叫出:“来吧!”

  于是,武攸宁的刀举起来——

  不久之后,大周的女皇帝获得了女儿的报告。

  她缄默着,对于怀义的死,她是稍微有些遗憾的。

  在所有的情人中,薛怀义是和她相处最久的一个,而且,也是相好最久的一个。在张易之、张昌宗之前,薛怀义是她主要的情人,她曾经纵容他,她曾经恋念过他,她也曾厌恶他而又不忍杀他,现在,这名情人终于血溅宫门之内了。

  “陛下——”太平公主看到母亲的面色很阴沉,不安地问,“所做的有什么欠妥吗?”

  “没有。”她吁着气,“把薛怀义的家抄了——财产赐给你和武攸宁,至于他所养的僧徒,则全数诛灭,一个也不许留!”

  死亡,结束了一切。薛怀义曾经轰动过洛阳,但是,洛阳人直到他死后三天,才隐隐约约地得知一些讯息。他们信疑参半。不过,人们是愿见薛怀义惨死的,这个狂悍的男子,久已成为社会的公敌。

  至于女皇帝,在薛怀义死后,心情很低落,她从来是狠心的,残忍的,可是,对薛怀义,却不免于有情。她回忆着白马寺的逸乐,那时候,她的生命比现在强,那时候,她的心情也比现在好。

  现在,有镜殿,镜殿比天堂神宫旖旎,也比天堂神宫安全,可是,在回忆中,她又觉得天堂神宫是豪畅的,有时,她又觉得生命应该有豪畅的场面。

  薛怀义,是她生命中豪畅的代表……

  在沉思中,张易之徐徐地走到她的身边。

  她瞥了一眼,这男子是俊秀的,清明的,和薛怀义截然不同。她想到薛怀义推荐张易之给自己的经过,于是,她低喟——

  “陛下!”张易之缓缓地跪下来,但是,他的双手却撑着她的膝盖,他的叫唤声也是温柔和妩媚的。

  女皇帝叹气,在张易之的面颊上摸了一下,又是一声低喟。而张易之,顺势依偎入怀,让女皇帝将自己搂住。

  长久,在依偎中的张易之仰起头来。

  “陛下,我希望你永无忧愁——”

  “现在,我没有忧愁啊!”

  “陛下在想念着……”

  武曌终于笑了——她欣赏情人的温柔以及细心。

  “陛下,我……”他说话时,逐渐地迎上去,吻了女皇帝。

  “你怎样?”她的手掌不断地摩挲他。她的意兴在游移,她的心灵深处,好像有轻快的音乐在奏出,于是,她将对薛怀义的思念拋开了。

  逝者已矣,跟前人,却柔情如水……

  她想:“但愿现在是永恒吧!”

  第十五章

  地官侍郎同平章事狄仁杰,同平章事裴行本、任知古,司农卿裴宣礼,左丞卢献,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等七人,突然于一日间被来俊臣的手下所逮捕和下狱。七位大臣同日被捕,消息传出,洛阳城群情惶惶,不知有何大案发生。

  南衙,金吾军增加了戒备人员。

  北门,由来俊臣通知,加派了一位中郎将担任值日。

  这形势,使得大周皇宫如临大敌。

  女皇帝深居于西苑的五凤楼,外面的紧张情形,她好像是一无所知的。

  朝右的大臣有四五人请求觐见奏事,都被劝回避。这是女皇帝接位之后很少见的事,朝中每一位大臣都知道,女皇帝的私生活虽然糜烂,可是,女皇帝对政事却是从来不含糊的,今日为了什么呢?

  他们在宫门外等待着。

  于是,魏王武承嗣入宫了。

  大臣们目视着女皇帝的侄儿傲岸地入宫,他们都有着不安之想。

  在五凤楼上的女皇帝,穿着宽大的布衣,坐在软垫上出神,婉儿在旁边,诵读文件——

  这是很闲适的场面。

  于是,武承嗣上楼来,闲适的场面也立刻失掉了。

  女皇帝看着侄儿,面容转为严肃和深沉。

  “那是真的?你调查了?”

  “陛下,我调查了!”武承嗣躬着身,以诚惶诚恐的神气说,“确证尚未找到,不过,事出有因,狄仁杰与魏元忠确自称皇唐旧臣,思复故君——”

  “他们有谋反的行动?”

  “陛下,他们正策划着谋反。”武承嗣以肯定的口气说出。

  “哦——”

  “陛下,叨天之幸,我们在事前破获了阴谋,否则,他们一举事,会比徐敬业当年的声势更大。”武承嗣正经地接下去,“朝中居然有七大臣同时谋逆。”

  “哦!”她又漫应了一声。

  “陛下,经过审讯,必会得出真相的。”

  “我知道,”她以遗憾的神气说出,“我知道——”

  “陛下,交付审讯。”

  她点头,随后,又怆然说:

  “狄仁杰他们一伙,都是由我一手栽培的人,我使他们由微贱至贵显,我交托他们以重任,想不到他们在羽毛稍丰的时候,居然来谋逆我。”

  “陛下——”武承嗣阴森地接口,“人心难测啊!”

  “好吧,”她透了一口气,“你去告诉请见的人,如果为七大臣的事求见,就不必了,等候审讯的结果吧,我也要等待审讯的结果才能作出决定哩。”

  “陛下,我通知来俊臣审讯。”

  “你告诉来俊臣,毋枉毋纵!”女皇帝的声调很涩,好像,她喉间被桃核梗塞着。

  “是!”武承嗣躬身行礼,徐步后退。

  “你通知,不要虐待七人。”女皇帝说着,垂下头,似乎有无限感伤。

  婉儿在看到武承嗣走出去之后,又继续诵读。可是,她却已无情绪再听了。于是,她一举手,阻止了婉儿,随后,怆然说:

  “想不到,狄仁杰也会反我。”

  “陛下,事体尚未揭晓哩。”婉儿随口回答。

  “那不会是假的——来俊臣若无把握,必不会轻举妄动!这些年,凡是有关谋反的,几乎无一不真,人们总是不高兴见一个女人做皇帝,不论我待他们多么好,譬如狄仁杰……”

  婉儿是知道女皇帝对狄仁杰存有暧昧的感情的。因此,当女皇帝一再提及狄仁杰时,她不敢作声。而女皇帝,为了狄仁杰的反叛自己而真正地伤心着。在一度缄默之后,她微喟着,命婉儿召张易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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