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百年孤独》与《幻城》中的核心模式

作者:祁雪婷




  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与中国新生代作家郭敬明,他们所处的时代、地域不同,生活的经历也是大相径庭,我们很难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但通过阅读作品我们就可以发现,二者在小说创作叙事模式、作品的主题建构、小说情节的逻辑轨迹等方面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一、不同时代的相同情节内核
  
  两部小说都是以魔幻的方式来揭示人类自身的悲剧命运,虽然消失的是城镇、是人的个体,但悲剧的因子却蕴涵其中。
  大家都熟悉索福克勒斯的著名悲剧《俄狄浦斯王》,《百年孤独》与《幻城》的核心模式就是遵循了“俄狄浦斯神话”的原型模式,即预言——逃避预言——预言应验。
  然而,并不是说《百年孤独》与《幻城》的核心模式相同,后者就是前者的翻版了。恰恰相反,如果说《百年孤独》中的孤独源于爱的缺失,源于布恩地亚家族成员间缺乏信任、互不了解的话,那么在《幻城》中则刚好相反。
  马尔克斯曾在谈话录《番石榴飘香》中说:“布恩地亚家族的孤寂源于爱的缺失,长有猪尾巴的奥雷连诺是布恩地亚家族百年来惟一在爱窝里出生和长大的人。”创始人布恩地亚为了逃避孤独而进行科学试验:用全部家产换来的两块磁铁惟一的发现是15世纪的盔甲,三千枚金币熔化成一团粘在锅底里挖不下来的锅巴。他向往外界的文明,却得不到妻子与朋友的理解,拒绝自己身处的社会又被自己身处的社会所拒绝,结果被绑在栗子树上忍受着痛苦孤独死去。布恩地亚的大儿子阿卡迪奥由于感情的缺乏而充满野性,他与雷蓓卡度蜜月时,大家都祈求他们放荡的情欲不要破坏死人的安宁。孤独蛰伏在他的憎恨中,直到其神秘地死亡。奥雷良诺上校是布恩地亚的二儿子,他天生带有孤独的气质,自呱呱落地时便暴露出不同凡响的智慧和罕见的先知本领。他发动过三十二次武装起义,然而当他发现“到底为何而战?”这个疑问却无法找到答案时,激情一下子冷却了,他回到父亲的实验室,进行着将金鱼换成金币又把金币换成金鱼的毫无意义的简单重复。在布恩地亚家族中,孤独的恶习周而复始代代相传,这种孤独使人冷漠、绝望,在亲人面前筑起一道无形的墙,使他们缺乏信任、互不了解,这种种孤独制造了愚昧、落后、保守,以至家族衰亡、民族消亡。
  和《百年孤独》不同,《幻城》中弥漫着的孤独则是源于执着、无度的爱。卡索和樱空释拥有一个共同的梦境:冰海边的炼囚石上捆绑着一个人,他的肩上停着一只巨大的霰雪鸟。“鸟儿,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被囚禁的人说:“其实我最想要的是自由,我想推倒这块石头,哪怕跌入海中粉身碎骨,我也不想囚禁于此失去自由。”“鸟儿,你知道吗?来世我想成为幻雪帝国的皇子,我不是想成为国王,而是因为那样至高无上的我就可以拥有我想要的自由。”突然那只霰雪鸟腾空而起,开始向着巨石俯冲,一下一下的撞击,最后撞死在这块炼囚石上,鲜血如同火焰般的红莲在黑色的岩石上绽放。捆绑那个人的链条也被撞开,他微笑着跌落悬崖,浪涛一瞬间就将他吞没了。卡索就是梦境中因触犯禁忌而被囚禁的巫师,前世的预言注定了他为获得自由而亡的命运。卡索是孤独的,在寻找自由的道路上他遇到了樱空释、梨落、岚裳和许许多多爱他的人,可正是由于爱得庞大爱得深沉造成了他的悲剧。越想得到的就越得不到,太多的爱成为一种束缚一种负担,卡索被爱而捆绑,善良的本性和博大的胸怀使他无论怎样挣扎也逃不出灭亡的结局。樱空释则是那只撞石而死的霰雪鸟,“这种鸟总是在冬天结束春天开始的时候出现,因为他的叫声可以将冰雪融化”。樱空释的爱就像红莲一样,象征着绝望、破裂、不惜一切的爱,他偏执地认为是国王的身份阻碍了卡索获得自由,于是他拼尽全力去阻止打破那个枷锁,甚至不惜杀死所有的人。他的行为被所有人都误以为是贪慕权力,他处于极度的孤独中甚至于连卡索都不能理解他的做法。然而不论发生什么他始终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哥,请你自由的飞翔!”只有樱空释才能给予卡索自由,他化身为霰雪鸟和红莲,用他的叫声用他的火热去温暖卡索心中的冰雪。刃雪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太想爱了,他们的爱很博大、很无私、很深沉,然而正是由于爱得太多,太多的爱变成了一个包袱压在他们寻求理想寻求自由的翅膀上,所以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也没能“自由的飞翔”。
  我们不能简单的把《百年孤独》与《幻城》中的孤独理解为人性的自私和懦弱,而更应该看到孤独背后所蕴涵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孤独在这里并不是空虚、寂寞的代名词,而是一种命运,是一种在殖民统治下无所适从的民族文化孤独命运的象征。郭敬明在写作《幻城》时正处于一个人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初步形成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人们难免会对人生对自我价值抱有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作是“心理迷茫期”。和许多孩子一样,郭敬明害怕长大害怕走入社会,在小说后记《回忆中的城市》里写道:“我总是告诉自己,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这句话充分表现出作者对即将逝去的“童年时期”的不舍与怀念。
  
  二、小说主题模式的建构
  
  加拿大著名理论家、神话——原型批评的创建者弗莱在《现代百年》中说:“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由思想、意象、信仰、认识假设、忧虑及希望组成的结构,它是被那个时代所认可的,用来表现对于人的境况和命运的看法。”人类对自身命运的关注是无止境的,古今中外反映人类生存困境的作品也是数不胜数:《哈姆雷特》、《城堡》、《鼠疫》、《红楼梦》、《白鹿原》、《红高粱》……
  社会对个体存在真实性的根本否定和作为个人对此否定的无能为力使得孤独成为人类生存的母题:卡夫卡《城堡》中的主人公K离理想的城堡仅一步之遥却始终不能达到;博尔赫斯小说中那个想尽一切办法防止儿子知道自己是个影子的父亲,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也是个影子的真相。这一切无不表现了孤独而无力的个体自我在被抛入世界之后所处的孤立无援的境地。人类力量的弱小与现实力量的强大使得人们在面对命运无能为力时总是躲进循环和轮回的安慰里,“神话叙述是一种由人类关怀所建立起来的结构,从广义上说它是一种存在性的,它从人类的希望和恐惧的角度去把握人类的情况。”对人的自我生命之价值和意义的探究,是文化的传统,也是文化演变的内在动因,这种文化传统决定了文学也自始至终回荡着人对自我灵魂的拷问之声,贯穿着深沉而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人文精神。《百年孤独》和《幻城》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表达了人类对自身命运的关注:马孔多不仅是拉美的一个缩影、刃雪城也不单是神界的一个部分,它们是整个人类生存境况的隐喻,是人类不正常精神状态的折射。加谬说过: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是比绝望的处境本身更大的不幸。梅尔加德斯和渊祭的预言是关于人类的,它警醒人类有可能在堕落的途中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而以偏概全,完全悲观地看待人类自身的命运。我们更应该看到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阴暗的背后是光明、孤独的反义是团结。《百年孤独》的结尾预示了拉丁美洲的前途:让飓风把马孔多卷走,让旧世界一去不复返,让人民从孤独走向团结,建立一个“崭新的、灿烂如锦的、生意盎然的乌托邦,在那里任何人都不会被他人决定死亡的方式,爱情真诚无欺,幸福得以实现,而命中注定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最终会获得并永远享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幻城》中的卡索最终获得了灵魂的自由,相信转世他一定可以“自由的歌唱”。在面对困境时始终保持不倒的信念,在面对挫折时永远拿出必胜的勇气,人类的命运就会永远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马孔多与幻雪城的悲剧就永远不会重演。
  
  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