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在生活中寻找心灵的隐喻

作者：金立群

　　《负一层》是一篇较为晦涩的作品。如果以我们通常阅读小说的心态来阅读它，我们会在很大程度上觉得它不知所云，没头没尾，而且该交代的情节也没有交代。比如说，阿甘究竟偷听到了老板的什么秘密以至于老板要把它开除？比如说阿甘和那个街头混混“张国荣”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阿甘跳楼自杀这个最重要的场景，小说竟然只是从她妈妈，从她同事的嘴里一句带过。为什么这些应该交代、详细描写的内容都被小说忽略了呢？显然，肯定是因为作者觉得这些并不是小说要传达的内容。那么小说究竟要传达什么内容呢？从小说所花的笔墨我们可以看出，小说要传达的就是一个叫阿甘的女子，她一个人有那么点神神叨叨、介于正常与非正常之间的感觉世界——她的心灵。凡是与其感觉世界有关的内容，小说就描写得非常详细，比方说阿甘和她死去的爸爸之间那隐秘的对话以及他们之间的一点“小秘密”、阿甘眼里的“张国荣”和“蝴蝶”、阿甘怎样努力辨认谁是总经理等等，尽管这些描写可能在追求情节的读者眼里显得过于枝蔓，过于晦涩——晦涩是没有办法的，因为这就是阿甘的心灵呀，古里古怪的，谁的心灵里没有这么一点古怪呢？
　　然而小说的最精彩处倒不在这里。因为这些意识流风格的、模模糊糊的、充满了毫无逻辑联系的描写我们在其它的意识流小说中也经常可以看到。而这篇小说给人以最深印象之处则在于作者从这些模模糊糊的意识世界里提炼出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象征——负一层。现实生活中的负一层往往是都市大厦里的地下停车库。人们把车开下来停在这里，然后就匆匆离开；待到需要的时候再来这里把车开走，同样是匆匆离开。人们总是要光顾这里，但是却很少认真地停留、打量这负一层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所在。和地面上那高高耸立的大厦不同，负一层埋在地下，人们通常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是阿甘由于工作的需要，她总是长久地停留在这里。负一层对于她来说，绝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而是充满了生命。她甚至能发现“车跟人其实是一样的，只要挨近了，就会止不住要互相说话，一说话，整个车库就像市场一样”。这正是“别人听到的东西她固然听不到，可是，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她固然也能听到”。因此，在阿甘那奇妙的感觉世界里，负一层只属于她一个人，从而也就成为她心灵世界的隐喻。
　　那么这个隐喻为什么精彩呢？因为它出现得十分自然，来自于日常生活与都市的寻常风景之中，本来平淡无奇。然而作者却抓住了它埋在地下、平常不为人所留意的物理环境上的特点，赋予了它特殊的精神寓意。和我们寻常使用的花园、天空、大海、深渊、黑屋子、荒原、废墟等等有关心灵的隐喻相比，它没有流于一般化，而是让我们觉得既新鲜，又贴切，体现出原创性。至于它怎样新鲜而贴切，无须我在这里多说，读者们自会阐发它和我们心灵状态的契合之处。这正是此作的神来之笔。一篇好小说并不需要处处动人，有那么一点就足够了。一篇好小说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读它的时候会有怎样的特殊感动，然而它会让我们在别的时候不时地想起它来——当我们走进电梯，看到按纽上那“负一层”的标记时，也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曾经看过这样一篇同名的小说，想到在这疲惫的都市生活中我们的心灵似乎也像负一层那样——已经很久没有光顾了。而我们的阿甘之所以自杀，并不是因为她失去了职业和男人，而是因为她被赶出了负一层，失去了她之所以为她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