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归去来兮辞》的儒道合一
作者:郑 忠
从这篇辞的写作背景来看,魏晋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重大变化时期,社会变迁在意识形态和文化心理上的表现,是占统治地位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两汉经学的彻底崩溃,代之而起的是玄学占主导地位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应该说崇尚虚无、回归自然、讲求出世、享受人生的道家思想成为当时社会的主流思潮,而儒学及后来兴起的佛学则退居其次。加之陶渊明“质性自然,非矫历所得”,终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在彭泽县令上仅八十余日,就辞官归家,从此躬耕陇亩,终身不再出世。由此可见,“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意本不仕,加之身处这样的时代,归隐是必然的选择。
从全辞的主旨看,这是一篇述志的作品,述的是归隐之志。表达的是对黑暗官场的厌恶和鄙弃,对农村的自然景物和劳动生活的赞美。全辞写思归,写归程,写至家门,写归家后的乐事,或以“松菊”自况,或抒发“自以心为形役”、“悟己往之不谏”的感慨,或直抒“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富贵非吾愿”的胸臆,无一不是表达这样的思想:乐于归去,离开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官场;乐于归来,热爱纯真自然的生活。这一主旨正是与道家清静无为相吻合。
通观全篇,占主线的是道家物我两忘,寄情山水,乐安天命的思想。正如《古文观止》所云:“公罢彭泽令,归赋此辞,高风逸调,晋宋罕有其比。盖心无一累,万家俱空,田园足乐,真有实地受用处,非深于道者不能。”其实,这一点,在陶渊明归隐后的许多诗作中均有印证,如表现远离俗世、回归自然的《饮酒》,感喟人生虚无的《归园田居》等。以上这些是陶渊明所处时代使然,是以道家为主的主流思想在他身上的必然反映。
那么,“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陶渊明是不是就真的一头扎进田园,从此不问世事,一心修道呢?其实不然,在这篇辞中不时流露出他的另一面——儒家的影子。
首先来看陶渊明的“做官”经历。儒家历来讲“入世”,讲求世俗的情感和关怀,重人伦,重纲常,重此生,轻来世。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陶的身上也打下了太多的儒家的烙印。事实上,陶渊明早年立下济世的壮志,曾几次出仕,每次做官的时间都不长,最终因实在看不惯当时政治的黑暗和官场的丑恶,才决心辞官归隐,但这些经历不能不在他的文章中表现出来。表面上,他把曾经的做官经历比作“迷途”:“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这种看似大彻大悟之言,实则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愤激之词,这也从侧面表现了他坚决不与统治阶级同流合污的志趣,这一点正是与儒家思想暗合的。
再看陶文中对自然景物和人情世态的描写:“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在这里,自然景物成为诗人生活兴趣的一部分而充满了生命和情意。这是一种不同于道家的“无情之情”,而是一种“有情之情”。它渗透了儒家的人际关怀和人生感受,他没有当时封建士大夫对整个人生社会的空漠之感,相反,他对人生、生活、社会仍有很高的兴致。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他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些正是儒家思想在他身上的体现。
同样,在陶渊明以后的一些诗作中,他不仅表现了“悠然见南山”的一面,还有“金刚怒目式”的一面。他歌颂那些历史上的神话传说中失败而不屈的英雄:“刑天舞干器,猛志固常在。”(《读山海经》)赞扬那些为理想壮烈牺牲的人物:“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咏荆轲》)这些正是他不能忘怀“俗世”的有力明证。“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他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先师遗训”、“朝闻夕死”。如此看来,辞中所谓“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其实正是陶渊明“壮志难酬”、“抱负难伸”的曲折反映。
综上所述,从《归去来兮辞》及陶渊明后来的一系列诗文均可看出,陶渊明虽然受到当时道家思想的影响,并在自己的后半生彻底归隐,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儒家的人际关怀,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儒者”。所以,还是现代美学家李泽厚的看法最为中肯:“即使是陶潜的道家精神,也仍然是建立在儒道互补的基础上。仍然是与儒家精神交融渗透在一起的”(《华夏美学》)。
单位:浙江宁波万里国际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