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散文意境漫说

作者:苏 虹




  散文的意境,就是散文作者的主观思想感情和所描绘的客观物境、生活图景相交融而熔铸在作品中的能够把读者引入充分想象空间的艺术境界。即内情与外物、主观之“意”与客观之“境”的辩证统一。意境是散文美的灵魂,在各类文学样式中,散文最长于自如地抒写作者在观照生活时产生的各种感受和情思,并以抒情的笔触将这种体验、感受中的生活情境写入作品,使其在作品中获得再现,这就形成了散文创作中的艺术境界。
  作为主观思想情感与客观物境及生活图景相融会的意境,其主要审美功能是引发人们产生艺术想象或联想,给读者以身临其境之感,从而受到感染。毫无疑问,作为文学形式的抒情散文,只有达到情与景、意与境的和谐统一,才会产生强烈感人的艺术美的魅力。散文侧重叙事、写景和抒情未必不可,但若能将抒情与叙事、写景结合,使作品意境融彻,就比单纯的抒情和叙事写景更好。直抒胸臆,固然淋漓尽兴,但往往失之于浅露;叙事绘景状物,专工形似,笔端无情,又往往平铺板滞,不能触发想象思维深化作品的潜在内涵。所以说,意境浓郁、思想深邃、情感真挚的散文作品,才更富有旺盛的生命力。
  早在被鲁迅称之为文学“自觉时代”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在散文中创造意境就已达到相当成熟的程度。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渲染的那种没有压迫剥削、平等自由的社会理想和生活愿望的意境,就是杰出的代表。到了唐宋,一些散文家几乎是完全自觉地在散文中精心描绘意境。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等,都堪称典范。当时有这样的说法:“老坡(指苏东坡)作文,工于命意”,可见当时的散文家是多么重视散文意境的创造。唐宋以后一直到现代散文家,更是把创造优美的意境作为刻意追求的美学境界,其出色的散文佳作,无不达到这种境界。鲁迅写秋夜,郭沫若写银杏,冰心写霞光,杨朔写茶花,刘白羽写长江三峡,峻青写秋色,袁鹰写岚山樱花等,作家都能“化景物为情思”,使内在意蕴与外在形象,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有机交融,构成意境的完美形态。人们始终把意境美看作是散文美的灵魂和散文美的最高要求。
  创造散文的意境,要求作者对所要表现的物象有精微的观察,有独特的发现,对生活和情感有独到的体验和思考,再加上构思的精妙,谋篇的缜密,语言文字的形象生动,才能创造出一种比较理想的意境。散文意境的范畴,人们通常的理解仅局限于风物山水的情景方面,认为只以自然景物为内容的散文才能有意境,这是片面的。散文意境在概念范畴上,比人们通常理解的风物山水的情景范围大得多,因此,不是只以自然景物为内容的散文才有意境,以社会(人物、事件等)为内容的散文同样少不了意境,而且大自然本身就是社会活动的场所,自然与社会的内容界限是很难截然划开的。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写自然,谈不上有深刻的社会内容。竹树环合,水清鱼游的自然景色,只是常见的石潭风光,但是在“其景过清”的荒寂中,就已经浸润了“悄怆幽邃”的感受,气氛“凄神寒骨”,冷中孕情,可发现作者贬居失意的凄清心境,这就是意境。同是他写的《捕蛇者说》,写社会生活,除篇首的“永州之野产异蛇”外,再没有什么新鲜的自然景物的内容。捕蛇者述说他的乡邻六十年来因捕蛇已十室九空,而自己竟侥幸不死的遭际,发出了即死而为满足的慨叹,作者以“余悲之”、“余闻而愈悲”的强烈感情贯穿全文,哀切沉痛。但仅限于此内容仍为平淡,高妙处在于作者抒发出了“赋敛之毒有甚于蛇者乎”的议论,这是顺着文思而来的昂扬一笔,概括了记事的深意。这既是反诘,又是呵斥,这是题旨,是心境与事境、情境与物象的结合,所以,它也是意境。
  吴伯箫的散文《记一辆纺车》,写的是一架极其普通的纺车,如果就物写物,充其量只能写成一篇知识性小品;如果缺乏浓烈深沉感情的灌注,也只能是一篇一般的叙事文字。而作者写的这“一辆纺车”,则是具有诗的意境的抒情散文。这是因为作者写的是中华民族处于严重关头,抗日军民处于极度困难时刻的延安的一架纺车,它在特定的环境、时刻中,被赋予了灵性,产生出一种神奇的力量。作者着力写出在纺线中的典型感受,纺线人是深深爱他的纺车的,那“嗡嗡嘤嘤的声音,象演奏音乐,象轻轻地唱歌。”这声音是实有的,又是虚化的;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是纺车运转的声音,又是纺线人心底的歌。正由于他深深了解这歌声的不平常含义,所以对纺车便产生了“凯旋的骑士对战马的感情”、“射手对良弓的感情”。在这里,艰难的劳动被诗化了,纺线人的感情升华了,而读者自然也就跟着进入了那个特有的境界,这不能不说是意境的创造。
  意境不是生活的重现,而是散文作者“情”与“境”的自然融合,是散文作者理想的再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月光如流水”一段给人的美感非同一般。文中先用比喻写月光,用“流水”似的“泻”来形容圆月的普照,给人月华似水的真切感受。“薄薄的青雾”句看似唐突,实乃紧扣“月色”二字:上有月光映照,下有荷叶反射,白雾变成若有若无之青雾。透过薄雾看荷塘,景物皆如此朦胧飘忽,作者便用“像笼着轻纱的梦”来形容,“梦”为喻体,恰好是月色之美。至于下文的“梵婀玲”“树影”都是构成此段美好意境的绝不可少的一环。总之,在这幅画面中,月光、荷塘、青雾,造成了绘画的构图美,明与暗,层次和色彩造成视觉上的美感,小提琴演奏名曲,给人以音乐美,造成听觉上的美感。我们在进入这样的场景,充分领略荷塘月色的美时,又怎么不能意会到作者此刻面对幽静和宁谧的那般平和宁静的心境呢?而联系上下文,因“噪”而觅“静”,因“烦”而觅“宁”,这般心境背后的烦忧和“不宁静”也就可见一斑了。朱自清写《荷塘月色》,表现对象是景,但由于作者具有追求光明与真理的人格个性,并有因大革命失败而流露的淡淡哀愁,二者融合成内在的情,流漾于月色荷塘之中,移情于这里的一景一物,达到了情与景的契合与交融,使自然景物不再是客观的自然景物,而是充满情感、灵气的附情物,便构成了景如“在人耳目”的意境。
  朱自清的《背影》是作者“读了父亲的信,真的泪如泉涌”之后写出来的,散文描绘了父亲送子的几个场面,尤其细致入微地刻画了父亲为我买橘子的行动,此时似电影镜头叠现的情势展示了“我”多次的流泪。“事非经历不知难,情非感受不知味”,若只是冷眼旁观,漠然置之,那与我们司空见惯于街隅中的乞丐的感受有何相异?又何以能唤起我们的审美愉悦?文中引发我们共鸣的天伦之情——父爱,为什么在当时的作者却未能明了,“真是太聪明了呢”?为什么直至“近几年来,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之际,收到父亲的悲观而故作达观的信后,作者对父亲的挚爱才得以像火山一样喷发呢?这是因为父子在时间、空间感情的适当距离产生了美。这种美是作者感情的结晶,她使读者能从车站送别和爬铁轨的“背影”中联想到自己父亲的身世,产生联想和情感共鸣,这正是意境的艺术效力。
  不难看出,意境在散文中的适用范围是相当广泛的,散文可以侧重于叙事、咏物、写景和抒情,但都可以创造出意境。意境是评价散文作品优劣、好坏的主要审美标准之一,“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散文创作,必须努力追求意境。
  那么,如何在散文中创造意境呢?
  首先要善于即物生情,就是触景生情,因情立意,从物象中引出思想感情来,以达到“神与景会”的境界。如苏轼的《前赤壁赋》,作者写赤壁秋夜江上放舟,用清风、明月、流水、箫声和对历史人物的追忆,组织起一个朦胧浅灰的场面,烘托出他仕途不顺的牢骚苦闷和力求解脱的旷达襟怀。现代作家袁鹰写《岚山花雪》,在日本岚山的樱花雪雨中,凝望着周总理的诗碑,追忆六十多年前二十三岁的周恩来雨中三次游岚山慷慨赋诗的情景。作者即物言情,睹物思人,把对总理的无限怀念、爱戴与崇敬之情与眼前的花雪诗碑的独特景象交融在一起,创造出深邃浓郁的意境。
  其次要托物言志。物象描写只作为借题发挥的起点与序言,物为我用,把重心放在议论上,由物象引出深刻道理来。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就是借游山来说理的,从叙述游山开篇,引出中间一大段议论,表面是写游山,实际是在说治学,由实而虚,蕴涵深厚的哲理意味。“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思之深而无不在也”,这就是托物言情,物为我用,这是散文高手信笔写来,山水草木皆成意境的奥秘。范仲淹《岳阳楼记》是托物言志的最好例证。我们从范仲淹写给滕子京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到过岳阳楼,《岳阳楼记》中开头那两段关于洞庭湖春秋景色的描写,并不是作者亲见的实景,而多半是依据“唐贤今人诗赋”发挥的想象之词。这在意境的创造上只是为作者借题发挥的起点和序言,其笔意和主旨最后落在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古仁人志士之心”上。这是托物言志的创造意境的典型范例。
  另外,赋物以情、物性人化也是创造散文意境的常用手法。这种手法就是把人的情感意识同物结合起来,赋予所咏之物以人的精神、品格和情感,即将物人化。现代作家茅盾的《白杨礼赞》、陶铸的《松树的风格》、袁鹰的《井冈翠竹》、杨朔的《荔枝蜜》、《茶花赋》等,都是把物人化了。白杨、松树、翠竹等物的风格,就是作者寄希望于世人的某种精神、品格,物我合一,其意境自然雄浑深厚。
  
  单位:河南信阳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