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解读《伪满洲国》中的“生存意识”
作者:夏 婷
迟子建说:“我并不喜欢英雄传记式的历史小说,仅仅因为描写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和生活场景就被冠之以‘史诗性’的作品,这是对‘史诗’的曲解,是荒谬的。能够不动声色地把时代悲痛溶入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之中,通过整个人物的描述而令人感动,这才叫真正的史诗。”基于这种创作理念,《伪满洲国》就以一批小人物的个体生命历程拼凑了一幅广阔的底层人民生活图,以渗透伪满洲国屈辱而艰辛的13年“国史”,屈辱与艰辛更多地是观照在底层人民的艰苦生活当中的,悲惨的生存困境造就了小人物们独特的生命意识。小说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其中王金堂是迟子建塑造的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王金堂其貌不扬,又是个罗锅儿,干着又苦又累的弹棉花的活儿,但他的生活却是过得其乐融融的,他疼爱他的老伴,溺爱他的孙子,珍爱他的家庭,进而热爱他已有的“美满”生活。但谁能想到如此平淡的生活都会被打破,他与同伴祝兴运下乡被抓劳工,而与其家人一分别就是十年。在劳工营里,他吃着比麻风病人的脸还要糟糕的伙食,盖着被饥饿老鼠嗑出无数孔洞的薄被,而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还是王金堂用他“屈辱”的一跪而求得的。王金堂用他朴素而坚定的生存信念,摒弃了虚无意义上的“悲壮牺牲”以逞一时之快,而做出了“屈辱生存”这样看似简单实则深邃的历史选择,“自从王金堂被捉住的那一刻,他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多么艰苦,也要活着回去。”我把王金堂这样朴素的生存意识视作那个年代处于生存困境中的许多贫苦老百姓的共同的生存信念,也正是这样的信念,使得他们活下去。当然,像王金堂们这样的“屈辱生存”并不是指他们在内心也屈辱地面向日本人。他们其实是游走在刀刃之上的,在与敌人“打游击”,虽然表面上对日本人或是汉奸唯唯喏喏,实际上内心是相当痛恨日本人的,王金堂在劳工营中,一边装出谄媚求生模样,一边却不动声色地保护工友,还设计让谗嘴的日本兵枪杀了汉奸陈工头那条对劳工威胁极大的凶狗。因此,不能否认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王金堂在坚持自己生存权利的同时,内心的爱国情结却丝毫未减,这种情结如同他们的生存意识一样朴素而坚定,而这种情结集合起来就是一种民族精神,构成了民族生生不息的基本元素。
同样,小说还塑造了许多不同性格,不同命运历程的小人物,他们无一不是在悲惨的生存困境中坚定地生存着。王小二在书中扮演是一个不断遭遇不幸的角色,似乎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一个不幸。他不能获得他想要的爱情,生活变得没有了温暖的希望,到最后还被日本人打断一只手,让他变成残疾,生活走到了人生的最低谷,这时的他对生活也生发了憎恨、无奈,也想到了逃离、放弃,但最终他还是坚定而乐观地活了下来,并用他残缺的左手设计害残了汉奸刘麻子。也许他的这种行为会被视作是报私仇,而事实上,埋在王小二内心的是对日本人的仇恨,刘麻子是日本人的狗腿子,家仇国恨一起报,不正体现了普通小人物的心态吗?如同王小二一般生存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对日本人的仇恨是只能隐藏在心中,只能迸发在日常琐事上,或是隐在喻言之中的,他们必须在求得生存与报仇雪恨中找到平衡,因为他们是小人物,只是有着朴素的生存意识,但这种生存意识有着独特性,它暗合了“屈辱生活”的生存信念,又渗透着时时刻刻诅咒日本人的民族集体无意识,从而在他们获得生存空间的同时也附加了朴素的民族精神。算命的吴瞎子在回答吉来问他何时死去的问题时,不着边际地说:“等到日本旗没有的时候,我就死了。”还有给日本人北野南次郎饲养动物以给其做病菌实验的姜山岳,每天都会欣赏落日,当日本人疑惑于他的这项爱好而问他“落日的美?”时,他连连点头:“美”!还有剃头师傅的一首喻言诗,“小日本快滚蛋”隐藏于诗的每行之中,所有这些都证明了小人物以他们独特的方式在求得生存与爱国情结之间找到了融合点,而这一点不仅保障了他们在苦难困境中的坚定生存,也是支持民族渡过劫难,重获新生的关键之处。
《伪满洲国》以其约60万字的巨幅创作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特殊年代中的一群特殊人的日常生活和人物命运,它以其独到的“民间立场书写历史”的叙事方式带给读者对历史题材小说的新感受以及对历史史实的再度思考。小人物不会以不修饰的生存信念从文本中散发出来,携带着的是这种意识形态中浓烈的民族精神,正是这群普通人的普通信念的集合共同奠定了中华民族的生存元素,使中华民族生生不息。
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03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