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蒹葭》与《将仲子》的比较解读

作者:段秀子




  引言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共收入西周初期(前11世纪)至春秋中叶(前6世纪)约500余年间的诗歌305篇。按照音乐的不同,作品分为风、雅、颂三大类。在这部诗歌世界里,展现了久远的年代里,我们的祖先关于政治风波、春耕收获、男女情爱的悲欢离合。《蒹葭》与《将仲子》就是其中的两首名篇。对这两首诗的主旨历来解说不一。关于《蒹葭》一诗,《诗经》研究专家余冠英认为,这是一首情诗,《诗小序》认为该诗主旨是刺襄公未能用周礼,《诗沈》认为该诗主旨是求隐士,时下还有人说,《蒹葭》诠释了网络爱情。而关于《将仲子》一诗,宋以前多以为是刺郑庄公之作,宋儒朱熹《诗集传》卷4认为它是“淫奔者之辞”,当代专家则多认为这是一首拒绝情人的诗。真是各家之言,见仁见智。正是由于这两首诗主旨的不确定性,导致它们的内涵具有丰富的象征意味。由此,本文试图从比兴手法、意象结构和情感象征三个方面来比较分析这两首诗。
  
  一、比兴手法的比较
  
  《诗经》的创作手法多种多样,归纳起来可概括为三种类型,即“赋比兴”。南宋朱熹在《诗集传》中对此解释说:“赋者,敷陈其事而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这三种手法在《诗经》中是交相为用的。《蒹葭》和《将仲子》就是多用比兴手法。这种手法的应用,对于突出表现诗歌的情感氛围,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先看《蒹葭》一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表现的是一种怀念、追求的迷惘与感伤之情。它以“蒹葭”和“白露”作为起兴。“蒹葭”就是芦苇,开花时一片白茫茫,加上“白露为霜”的笼罩,便构成了一种苍茫、朦胧的氛围,这种氛围犹如罩在“伊人”身上的一层雾,披在“伊人”身上的一副薄纱,使人产生一种雾里看花、帘中窥美的、令人怅惘的感受。
  而《将仲子》一诗:“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写三种植物:杞树、桑树、檀树。这三种植物的出现,完全是情感表现的需要,是一种比兴手法,目的是为了表现少女初恋时又惊喜又害怕的心理状态。她担心“仲子”前来幽会时会因为“逾里”、“逾墙”、“逾园”而损坏杞、桑、檀,引起父母、诸兄、乡邻的惊动和责备。所以,她急切地对她的所爱提出一系列的“无逾”、“无折”的央求。
  
  二、意象结构的比较
  
  从总体上讲,意象应该是主体与客体、心与物、意与象的统一,它不是客观存在,也不是对客观存在的物象的摹仿,而是审美主体的心灵创造。它具有主观性,也具有抒情性和表意性。《蒹葭》和《将仲子》这两首诗就是借助于多个意象传达了抒情主人公心中浓厚的情感。
  《将仲子》一诗通过三组意象的巧妙组合把抒情主人公的内心情感冲突戏剧化了。诗中有三类意象:一是仲子;二是杞、桑、檀;三是父母、诸兄、乡邻。这三组意象的结构呈等边三角形,仲子与杞、桑、檀处于对立地位,而杞、桑、檀与父母、诸兄、乡邻则处于同一地位,抒情主人公(我)形象就处在意象三角形结构的中心,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这种意象结构可以图示如下:
  
  
  在抒情主人公(我)的心灵世界里,仲子是爱的对象,父母、诸兄、乡邻是畏的对象,而杞、桑、檀则是联系这两种情感的纽带。她的情感就在这个三角形结构中徘徊而苦恼。
  《蒹葭》的这一意象组合则完全不一样。“伊人”的意象与“蒹葭”、“白露”、“流水”的意象之间的是主从关系,后者是前者的背景氛围,是为前者服务的,就好像一层朦胧的薄雾笼罩在“伊人”的身上,让人可望而不可即。这种意象结构也可以图示如下:
  
  
  在抒情主人公(我)的心灵世界里,“伊人”是追求的对象,而“蒹葭”、“白露”、“流水”犹如重重坚实的城墙和堡垒,构成了“我”追求道路上的障碍和阻力。“我”的情感就在这个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的精神境界里痛苦着、煎熬着。
  
  三、情感象征的比较
  
  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是具有深刻的象征意味的,这种象征意味是一种哲理,或一种诗情,或是作品的灵魂和精神,它能引起读者的丰富的联想,具有深刻的启示力量。然而这种象征意味并不是作者明白说出的,而是要通过读者细细品味才能逐渐领悟的。从《蒹葭》和《将仲子》这两首诗的比兴手法和意象结构的比较分析来看,我们发现这两首诗所表现的情感具有不同的象征意味:一是浪漫主义企恋,一是现实主义冲突。《蒹葭》中的“伊人”是美好理想的象征,这种理想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将仲子》中的仲子是爱的寄托,想爱而又不敢放任地去爱,面临着压抑和威胁。它们分别是理想和现实、情感与理智的两大矛盾。
  《蒹葭》所表现的浪漫主义的企恋是人类追求真、善、美的最高境界的象征。人类的历史是一部不断的追求和自我完善的历史,人类世世代代繁衍无穷,他们的追求也是永无止境的。哲学认识论中的真理、科学中的规律、伦理学中的人格完善、美学中的纯美……这些都是可即又不可及的理想境界。其实,我们每个人乃至整个人类都在追求这种境界,而又永远无法达到它的终极彼岸。人类就是在这个不断的追求中提高自己,完善自己,一步步地向着真、善、美的最高境界靠拢。《蒹葭》中的“伊人”正是象征着这理想境界中的至真至善至美,引导人类世世代代去追求。由此看来《蒹葭》的主旨无法确定也是在情理之中了。既可象征对恋人的追求,也可象征对理想的追求,还可象征对仕途的追求。
  《将仲子》所表现的现实主义的冲突是人类内心世界中情感与理智、灵与肉交战的象征。我们知道,人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理智的对立统一。在这个统一体中,统一是暂时的,矛盾对立则是绝对的,所以人心常常是不平静的。《将仲子》所展示的虽然是一个少女初恋时的内心冲突的画面,但它有着极大的象征意味。我们的祖先早已感受到人言可畏的巨大压力,也体会到这种压力所带来的各种烦恼和痛苦。外界的舆论和压力是社会理性的象征,人类的本能欲望是人类情感的象征,这些象征着情感的一切本能欲望无不受着各种社会外界的制约。因此,人的一切自然属性、一切感性行为,都在社会属性下而变得理智化,使人由本能人变为社会人。因此,使人的心灵陷入各种困扰和苦恼之中。由此看来,《将仲子》的主旨也应是不确定性的,它既可以讽刺统治阶级的矛盾冲突,也可以象征情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还可以象征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矛盾冲突。
  
  结语
  
  总之,《蒹葭》和《将仲子》表现了两种典型的情感。浪漫主义企恋的情感是人类改造环境、支配自然的心理动力,因为人类正是在追求理想生活的热情的驱动下百折不挠地改造着客观世界。现实主义冲突的情感则是人类改造自己、达到自我与自然和谐的心理动力。因为人类正是不断地用逐渐提高的理性与粗野的本能和情欲进行斗争,从而提高自己、完善自己,使自己与社会获得均衡。所以人类一方面在改造客观世界,另一方面也在改造主观自己。一是主动进取、积极行动、努力追求,一是被动适应、谨慎小心、深刻反省。它们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蒹葭》和《将仲子》正分别再现了人类的这两种情感。
  
  单位:湖南株洲工学院科技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