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文学的暧昧

作者:金立群




  谈到对一篇小说、乃至于对所有文学作品的评价,或许总绕不开这样一个问题——这篇小说写了什么?无论一篇评论运用了怎样的理论,采取了怎样的视角,看上去怎样玄而又玄,其实都是在回答这样一个俗而又俗的问题。我们似乎注定了要完成这样一个任务:从一篇小说“写了什么”中使劲找出一些特别的东西,否则这篇评论和这篇小说都算白写了。我为此栏目写小说赏析已有三年,故而也为一篇篇小说究竟“写了什么”而琢磨了三年。如果是第一次面对美女,且美女问我她究竟哪里漂亮,我或许会欣然答之甚至手舞足蹈;可如果连续来上几十位美女,个个作如是问,那我可真要搜肠刮肚了。所以从下一篇开始,就会由另一位先生回答这个问题,而且我想他在开始的时候也一定会“欣然答之甚至手舞足蹈”。
  现在我就来一个谢幕,最后一次回答这个实在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吧。《向阳的冬天》写的是一个“小姐”的“幕后”生活。我们一般人看到的都是那些“小姐”幕前的生活,或者通过媒介,或者是亲眼所见,甚至亲身尝试。在如今的社会里,她们其实只是一些商品,在人前所展示的是她们的消费价值——美貌、媚态、性感以至于投怀送抱等等。但是这些商品化的“小姐”,她们作为人的“幕后”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呢?她们的生活世界里除了“幕前”的消费者外还有另一个“幕后”的生活圈子吗?《向阳的冬天》所写的,正是这么一位名叫妮娜的小姐,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姐夫一家,还有她心中的一点小小的渴望,以及这点渴望的最后破灭。小说中有一些令人伤感的细节,也有几句令人感动的话语。这些,其实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如今这个小说多如牛毛的时代,还有什么东西是没有被写过呢?
  所以我对这篇小说“写了什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即便其中有感人之处,这样的感人在我阅读小说的经验中也并不鲜见。我看完小说之后倒是对“向阳的冬天”这样一个题目生出了一些感慨。“向阳的冬天”——这样一个天气,究竟是寒冷呢,还是温暖?或许有人会说是寒冷中的温暖。可是寒冷中的温暖和那种春暖花开式的温暖一样吗?那么它终究还是寒冷?可是它又确实比“北风凛冽的冬天”多了些什么。诸君请看,“向阳的冬天”——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说这就是你我的生活,那么我们究竟是该赞美这样的生活呢,还是该诅咒这样的生活?“向阳的冬天”——这个题目传达给我的,正是暧昧的感觉。而此题之下的小说,不用多讲,其实给我的也正是这种暧昧的感觉。我实在不知道在妮娜的“幕后”生活里,在她的家庭、她的心灵中,究竟有没有亲情,究竟有没有希望。或许你们会说那母亲的一句话——“你以为我天天在大街上东奔西跑是在找它,不对,我是在找你呢”——多么令人感动。但是它的力量又是多么微弱啊。它为什么不在五年前出现呢?如今它出现了,能够改变妮娜吗?能够长久地感动、影响妮娜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作者自己恐怕也很难确定。所以他自觉或不自觉地用了“向阳的冬天”这样一个题目来概括妮娜的生活世界。他或许想给这个故事安上一点光明的尾巴,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这光明的尾巴不是春天终于来了,而只不过是冬天里那点并不太多的阳光而已。
  文学终究不是《圣经》,无法对生活做出最终的裁判。《向阳的冬天》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这点暧昧倒正是这篇小说的价值。因为这点暧昧同时也就是生活的暧昧,也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面对暧昧的生活时流露出的暧昧。
  如今我们正进入这样一个暧昧的时代——文学自然也要暧昧起来——这便是我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