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孟子》的论辩艺术
作者：孙淑芳
《孟子》散文尚未脱尽语录体，因此传统观点认为《孟子》属于语录体论说文，但是近几十年来很多人认为《孟子》应属于“辩对散文”或“辩难体散文”。
《孟子》散文的主要特色是骋辞逞辩、气势充沛、感情强烈、笔锋犀利，富于鼓动性，有纵横家气概。《孟子》一书最大的特点是“善辩”。李孝堂说：“《孟子》一书最大的艺术特点是它的辩论性强与战斗性强。孟子的许多观点都是在批评别人，跟别人辩论中发表出来的。阐述自己的观点与驳斥对方的观点紧紧结合一起，这是《孟子》一书许多章节的共同点。”孟子与人论辩无往而不胜，从未输过。这除了得益于孟子积极进步的民本思想，善于加强自我修养以外，还与其论辩的语言、技巧、逻辑推理等方面有关。
一、《孟子》论辩的精神基础
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在学术思想上，正如孟子自己所说的：“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用世的，见此情景，率然以“距杨墨”为己任。作为没落的奴隶主贵族阶级的代言人，孟子的学说基本上是对孔子学说的继承与发展。孔子的学说包括四个方面，即仁、义、礼、乐。孟子主要继承了仁、义学说。“仁”与“义”结合便是儒家理想中最高尚的人格。《孟子》七篇充分发挥了孔子的仁政学说。孟子生于阶级矛盾急剧转变的战国时代，列国诸侯正在变法图强，合纵连横，互相攻伐，杀人盈野，社会紊乱。因此，他提出所谓“仁政”“王道”的政治主张，来达到全中国统一的目的，有积极意义。孟子的“仁政”学说是以“性善论”为其哲学基础的，而要实现“仁政”的政治理想又必须做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第14章）。
《孟子》中涉及的学说范围极广，包括哲学思想、政治立场、伦理观念，还有经济、文学、教育等方面的意见。但是对“仁政”理想的执着追求则是《孟子》散文的灵魂。孟子十分坚定自己的“王道仁政”学说，他到齐、宋、滕、魏等国去游说他的政治主张时，曾说：“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公孙丑下》第13章）自负甚高。孟子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推行其政治理想所表现的顽强不屈的精神，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坚贞不渝的。他坚持仁义，标榜仁义，一切违反仁义的行为，他都反对。
如此直觉内省的修养，形成了孟子的“浩然之气”。罗根泽说：“孟子所谓气是‘集义所生者’，义为本，气为末，故曰：‘志至焉，气次焉。’”杨明认为：“所谓‘浩然之气’，用今天的眼光看来，其实就是一种昂扬的精神状态，一种因相信自己的言行合乎正义而产生的坚强的自信。它需要‘配义与道’艰苦努力，才能够获得。”矗石樵也说：“‘养气’指人对仁义道德经久不懈的自我修养功夫。”《孟子》散文磅礴骏伟，气势逼人，不可凌犯，浩然之气，溢于言表，动人心扉，这与孟子“养气”有相当的关系。所以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云：“文者，气之所形。……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弘博，称其气之小大……”（《孟子》261章）大都充满了浩然之气。
研究《孟子》论辩的精神基础及“养气”之说正是研究《孟子》论辩艺术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孟子》散文中没有积极、正义的内容，只徒有形式上的华美，这就无异于没有根基的高楼大厦。张志岳说：“《孟子》散文的气势固然与他善于辩论和善于运用比喻、驱使语气有密切的关联，但更重要的与他的仁政思想基础分不开。”
二、《孟子》论辩的语言风格
《孟子》一书的语言风格丰富多样，但总体风格为：精练简约、深入浅出、气势磅礴。
1、明白晓畅，通俗易懂。章沧授认为，孟文通过书面语的口语化，引俗语入文、释古语通俗化等方法，形成了“平朴自然，开口见心”的语言艺术风格。《孟子》散文之所以读起来平易浅近，疏畅通达是因为“没有典故，毫不雕琢，不用生僻词汇和蹩扭句法。”
如今我们2l世纪的当代人读二千多年前的《孟子》几乎不用借助注释，其意即了然于心。《公孙丑下》的第1章《天时不如地利》更是接近口语，现代汉语。孟子的文章没有运用一些艰深晦涩的典故，拗口难懂的生词僻语，目的就是让世人都能读懂、了解、宣传他的政治主张、思想理论。因此，《孟子》明白晓畅、通俗易懂，正显示了孟文的光明正大，而非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2、言简意赅，清晰准确。罗星明撰文认为孟文“以准确、凝练的语言来表达丰富、深刻的思想”，“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孟子》没有长篇大论，较长的千字以上的文章仅为三篇：《梁惠王上》第7章，《公孙丑上》第2章，《滕文公上》第4章。其中最长的是《梁惠王上》第7章，共计1310字。最短的只有10个字。绝大多数的文章均在一、二百字左右。《孟子》语言既简洁又概括性强，有些章只有一句话，但是精练的语言表现的是极为深刻而丰厚的内容。
《孟子》用语清晰准确，毫不含糊，十分明朗妥贴。如《滕文公下》第9章中说：“……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诚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正”是“端正”，“息”是“消灭"，“距”是“反对”，“放”是“驳斥”，分别与“人心”“邪说”、“诚行”、“淫辞”搭配，十分恰切，不容替换。从这一点来看，孟文与“偷梁换柱”“逆探巧合”“善于诡辩”的纵横家言是不相同的。
3、生动形象，富于文采。我认为孟文的生动形象主要得益于比喻修辞手法的大量使用。《孟子》散文中设喻取譬数量虽多，但不令人感到重复、烦赘。这是因为孟子善于根据论辩的不同对象，不同内容而设喻，不拘一格，信手拈来，将抽象的道理形象化。《孟子》里还常用一些完整的故事或寓言来譬喻，使道理不言自明，妙趣横生。如《滕文公下》第8章：当戴盈之提出“税率十分抽一，免除关卡和商品的赋税，今年还办不到，想先减轻一些，待到明年，再完全实行”这一问题，向孟子征求意见时，孟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机智灵活地用了一个道理相通、浅显易懂的“偷邻人之鸡”的小故事譬喻，最后点明：如果晓得这种行为不合道理，便赶快停止算了，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孟子》单句中使用比喻的地方也很多。如：“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离娄上》第9章）《孟子》文章中众多比喻的运用就像一朵朵争芳斗艳的奇葩，摇曳而多姿，将抽象的事物道理生动化、形象化、具体化，从而避免了干枯、乏味、纯理论性的说教。
《孟子》在叙述、描写时，语言也十分生动、细致。如：“庖有肥肉，鹿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梁惠王上》第4章）另外，较多的对偶的运用也使《孟子》语句凝炼、文采飞扬。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四、率真爽直，气势浩荡。在名利之风大盛，功利主义到处泛滥，君臣上下交相徵利的战国时代，“士”逐渐丧失了政治理想和社会责任而贪利和嗜势，而孟子不畏权贵，不媚诸侯，率性而为的高尚节操却格外引人注目。他说：“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滕文公下》第4章）孟子毫不阿谀逢迎、趋炎附势的亮洁人格使其文章的语言率真爽直。在《孟子》中找不到一句摧眉折腰，违心背意之言。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