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路上的女人

作者:夏元明




  盛可以是上世纪70年代生人,2001年开始写作,以一篇爆炸性的作品亮相文坛,赢得一批新潮作家和批评家的赏识。2002年开始写小说,短短几年时间,不仅出版了三部长篇,还有一大堆短篇,来势凶猛。但坦率地说,盛可以以大胆的身体修辞为特色的小说,并没有能够征服我,因为这些小说还不足以使我将她与其他70后写家区分开来。但当我读了她的《心藏小恶》、《归妹卦》和《淡黄柳》之后,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她到底是个有个性的作家,不可小视。
  上面提到的三篇作品,都以乡土为题材。作者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而是从感性出发,写出了她熟悉的乡村风物,乡村性格,乡村女性的情感经历。那种诗意的笔触,讲究的文字,以及细腻的心理刻画,颇能让我们感受到她的同乡沈从文的流风余韵。有人评论盛可以缺乏性别意识,她的写作是中性的。但透过这几篇作品,我感到了作者对女性的特别关注,她终究在以一颗敏感的女性之心,解剖和关切着女性的生活。没有女性独特的生命和情绪体验,盛可以写不出这样别致的小说来。
  《淡黄柳》是一篇表现女性成长的小说,给人一种“在路上”的印象。主人公桑桑从一个懵懂少女到一个成熟女性,其间经历过几番曲折,每个曲折都留下了她的苦辣酸甜,迹印着女性特有的生命感受。桑桑的人生不算长,但却不可谓简单。短短20余年的光阴,可以分成几个明显的阶段。如果将这几个阶段压缩处理,第一个阶段可以称之为性觉醒阶段。在这个阶段,桑桑因为早熟而莫名其妙地与一个叫鲁一同的男人上了床,给桑桑的生活留下无可弥补的破损。“覆水难收”,这是桑桑最大的苦痛。第二个阶段是爱的阶段。桑桑进了教师进修学校,成了一个城里人,猛然发现她的同学乌获君在暗恋着她,而她对乌获君竟也充满爱恋。乌读高中,他们经常在河边幽会,畅想未来。“鱼跃出水面,鸟落在枝头,云探头入水,时间溜得飞快。”这是浪漫的阶段。第三个阶段,乌获君高考落选,参军入伍,桑桑也分配到了一所乡村中学任教。不堪乡村的封闭与落后的桑桑寻找进城的机会,最后不得不以婚姻为条件,嫁给一个叫李阔朗的男人,过起安逸的生活。“爱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桑桑向生活屈服了。第四个阶段是第三个阶段的深化。桑桑不仅自己投降了生活,甚至干预弟弟的爱情。虽然她干预弟弟的爱情有自己的痛楚隐含其中(她嫉妒城里女孩的优越),但终究与母亲串通一气,甚至比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变得十分庸俗起来。当她对弟弟说“你要是和她结婚,我和妈一起死给你看”时,我们感到原来的桑桑完全死了。最后一个阶段是回复第二个阶段。乌获君终于考取了军校,并没有改变对桑桑的爱。春节回家探亲,终于同桑桑在老家见面。在寒冷而又破旧的老屋,他们终于躺到了一起。当桑桑偎进乌获君温暖的怀抱时,她唯一的感受是:“原来男人是这种味道。”
  桑桑生命中这几个微小的阶段,其实有着丰富的意味,是女性成长过程中的几个里程碑。抽象地看,第一个阶段单纯,有性而没有生活和爱;第二个阶段浪漫,有爱而不想到性和生活;第三个阶段实际,性和爱都退后;最后一个阶段有爱和性,生活却缺席了。什么时候能够将生活、爱和性这几种元素全部统一起来呢?只怕是一种奢望。盛可以不仅为我们细致描画了不同阶段的女性心理,更提出了一个问题,知道了男人的好处(其实就是性和爱统一的好处)的桑桑今后的路当如何走?这个问题非常严峻,也非常实在。这使我想到鲁迅先生的一篇讲演:《娜拉走后怎样》。觉醒了的娜拉可以走出家庭,但走后的情形将怎样?按鲁迅先生的分析,恐怕只能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鲁迅很沉痛地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桑桑的梦是醒了,可她能够回到乌获君的怀抱吗?就算是回去了,又当是何种结局呢?性、爱和生活的永远分离,莫非就是女性生活的宿命?
  《淡黄柳》不仅对生活开掘很深,人物写得很活,人物心理刻画十分细腻,并且标题的象征意味也很浓。盛可以原先不大注意小说题目,很随意,但自《归妹卦》以后她变得讲究了。《归妹卦》的题目最精彩,因为“归妹卦”是六十四卦之一,此卦象征着女子不待娶而嫁,不吉。联系小说情节,反讽意味很浓。此篇“淡黄柳”虽然不及《归妹卦》富于意味,但在渲染气氛和深化题旨方面,也收到了应有的作用,表明作者在艺术细部上的自觉。
  
  夏元明,评论家,现任湖北黄冈师范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