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沈从文小说的语言艺术

作者:佘亚惠




  80年代掀起了一股沈从文热,研究沈从文的领域有很多,今天,我们来看一下他对语言的运用。他的语言不经过精雕细刻,不是隐晦艰涩的,但却是经过潜心研究和反复试验的。他以湘西方言为基础,注意学习生活中富有表现力的语言,然后经过加工、提炼、书面化。有时,他的句子并不顺畅,显得拗口,但往往造成一种意外的效果,当然,不能排斥败笔的情况。总而言之,其小说最大的特点是乡土化,古朴简约,清新生动,流动飘逸,富有表现力。
  
  一
  
  沈从文的乡土语言不同于其它乡土作家的语言,这与他的生活经历、生存环境分不开。首先,沈从文知识的获取是通过自学,他十四岁入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没受过规范教育的他,在文中经常流露出生活实感,文人气较少,用字不规范,显得较罗唆,语言的现代化程度较低。也正因为这些特点,导致他的小说叙述语言显得生动、新鲜,字里行间往往流露出一种野性。
  其次,他出生在湘西,这是个我们陌生的世界,他学到了许多生活熟语、用语,运用于文章中,显示出他不同的风格,增加了读者阅读的兴趣。如《顾问官》中,“我的三哥,亏你是诸葛卧龙……还有那个‘三尾子’,也派定了差事”,“胖大头军法长瞒我,那猪头三……”“这中风的大头鬼,正想派他的小舅子过我那儿去。”这里采用俗语,用特征借代人,或是性格的特征或是外表的特征。此外,还如成语的运用。例如《萧萧》中的“惶恐不安”展现了萧萧已朦胧意识到花狗的用心后的紧张不安的心理,因为她明白她已是小丈夫的妻子了,要是有不轨行为,其下场是可以预见的,所以这种心态是合情合理的。类似的例子还有《八骏图》中的“不近人情”等。有时他还善于根据成语进行填词,如“步花狗后尘”就是根据“步人后尘”这个成语来的。再如,体现在歌词的编写方面。湘西有好对歌的习俗,这就使得沈从文在叙写小说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插进了歌词的内容,既丰富了格式,又展现了他的不同之处,产生一种牧歌式的情调,这样的例子很多,如《神巫之爱》:
  笼中畜养的鸟它飞不远,
  家中生长的人却不容易寻见。
  我若是爱情交把女子的人,
  纵半夜三更也得敲她的门。
  不过这首唱词缺少一种诗意美。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韵美。然而,在《萧萧》中歌词要含蓄多了,而且都押韵,有着诗歌的味道、音乐的节奏美,唱起来也较上口,显得更有特色。
  最后,乡土语言离不开沈从文的主体情绪。由于自身的生活经历尤其是进入北京城后所造成的心理压力,为了摆脱这巨大的心理阴影,就努力从精神上营造一个属于自己心理优势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湘西社会,为了多给自己点安慰,所以对之进行了适当的美化,采用的方式是运用适合湘西风俗的乡土语言。运用在前期作品中,语言显得生动、活泼,符合小说人物的身份,但运用在后期作品中就不是很符合小说人物的身份。譬如,他有时仍
  然用乡土语言写绅士、太太,这就使得语言和上层人物的身份不相称、不协调。
  
  二
  
  客观的叙写融进了主观的情感,这就使得在写不同类型的文章时运用了不同感情色彩的语言。其一,在写乡土小说时,语词的运用大都流露出对人的肯定,对物的热爱。譬如数量词的运用,在《边城》中“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其中“三、七”是形容数量的多,暗示出老船夫的热情、真挚、纯朴、友善。在《挽之先生传》中“他想想:我一生一定还不笑过一百次。”其中“一百”是形容他笑的次数少,在这里显出他的纯朴、憨厚,同时也体现了语言的简洁和意蕴丰富。还有在事物名的运用上,赋予了更深层的含义,体现了作者的写作意图,这些事物名有野花、菊花、大海等等。《菜园》中的“菊花”象征美的化身;《夫妇》中的那把“野花”则有着“原始活力”的象征意义;《边城》中的白塔更有着“古老的人际关系”的象征义。这些象征义的词体现了作者对美的追求。在他的作品中,不仅物名有象征义,就连人名也有象征义,如龙朱、神巫等。对龙朱的描绘所用词是“美丽强壮如狮子,温和谦逊如小羊……是权威。是力。是光……其他德行则与美一样,得天比平常人特别多”(《龙朱集》)。这是把人物神化的艺术处理,是一种真、善、美的象征。在用字方面,更是平中见奇,体现了沈从文的情感偏向。如《边城》中对深潭的描写是“清澈见底”,对细竹的用词是“常年深翠”,这些词的特征暗示了翠翠的纯洁无邪和富有灵性,还有瓦的乌黑与周围环境有力地衬托了翠翠的肤色和性情。总之,沈从文对这类题材的语言运用往往体现的是真、善、美,他笔下的人物也大都盖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其二,在城市和知识阶层的题材方面,语词的运用大多流露出作者厌恶的情感。如《八骏图》,文章对教授们作了表里不一的描绘后,引用了两行字:“这个世界也有人不了解海,不知爱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爱海”,在这里提示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的本质。其中“不了解”到“了解”是个过程,“不知”到“不敢”同样是个过程,前者是认识的过程,后者是胆识的过程,这四个词语贴切地刻画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同时也投入了作者的主观情绪,写出了教授们卑琐的心理,显示其语的精炼性和独特性。这样的例子还有《绅士的太太》,文章开头就有一股评论性的文字,“我不是写几个可以用你们石头打他的妇人,我是为你们高等人造一面镜子”,在这里显示了语言的生动、形象性,如“镜子"就是采用借代的手法,把都市上层人物不光彩的生活特征展现出来。另外,还运用白描手法,如《八骏图》里这样写到“一部《疑雨集》、一部《五百家香艳诗》、大白麻布蚊帐里挂一幅半裸体的香烟广告美女画”,“一队穿着新式浴衣的青年女子迎面而来,擦身而过。教授乙回身看了一下几个女子的身后”,“教授乙发表他的意见……海滩边潮水尽退,到不如湿砂上走了有意思些”,X先生则坚持理想主义,其太太因病而死,不久却和上海交际花结婚了。从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辞和行为下藏着一颗肮脏的心。从“疑雨、香艳、半裸体……美女画”这几个普通的词,使人一目了然教授甲内心深处的喜好,揭露了他隐蔽的心理世界,第二句中的“看”露骨地展示了教授乙抵制不住诱惑的心理状态,而且可以从通过借口想在海滩边湿砂上走的想法中得到印证。尤其“看”字符合人物身份,若用“盯、睁”等词就会使读者不相信,太夸张了。
  此外,还体现在用词给人造成的悬念和语言的节奏上。在叙写过程中给人造成的悬念方面具体体现在《萧萧》《边城》等作品中。如《萧萧》中萧萧肚子大后花狗不辞而别,并且对花狗离去的原因未作说明。这就使读者产生一系列的问题,“花狗哪里去了呢?说好不辜负萧萧为什么一个人走了呢?萧萧将会受到接受泥潭或发卖的命运吗?”又如在《边城》中,对翠翠父母的情况只是采用叙写的方式点到而已,而对他们爱情悲剧的原因未作说明、就连那个老船夫也说不清楚,这就使读者产生了一系列的问题。还有,在《边城》中最后一句话“这个人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是一句前途未卜的话,温柔平和的字里行间混合着淡淡的哀愁,带上了一种伤感的情调,在这里我们仿佛看到一位清秀、活泼、天真、富有灵气的女孩子天天站在渡口向远处眺望,盼望心爱的人儿回来,但心爱的人儿何时回来呢?这是个未知数,答案就是两个极端,“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这也如人的命运,未来不能预知,正如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又如《菜园》中“忽然县里有人来说,有点事情,请两个年轻人来谈一谈。……把一对年轻人就‘请去’了。从此一去,便不再回家。作母亲的当时纵稍稍吃惊……”其中“惊”字就渲染了一种不良气氛,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做母亲的也曾说过“世界天天变,我真怕”,在这里“变”和“怕”就充分显示了母亲对世道的了解之深,对人生无常的感叹,所以,这一“惊”字起到为下文铺垫的作用,使之与下文在时空上造成间歇,带来语言上的含蓄、简洁之美。另外,体现在语言的节奏上,作者写乡土类作品时,语言清晰流畅,古朴简练,往往能给人带来一种悠悠道来的静谧感。如《边城》中“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忽然会有一草莺‘落落落的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眼儿安睡了。”在这里写出了夜的宁静,采用以动衬静的手法,更显得环境的静幽,语言如流水,给人清新又缓慢的感觉,这种氛围使精神得到最好的休息。而在写城市类作品中,往往有一种急躁、可笑的感觉,语词也用得较现代化。如《薄寒》中“他奔着、跑着……他赶到女人身边去,像一个暴客,拦了路。他脸上变了颜色,全身发抖……男子颓然了,力量消失了……然而回头飞跑了。”其中“奔”跑、赶、拦、变、抖”等一系列词显示了人性的本来面目,但在都市“文明”的规范下,人性虚伪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展示了一种烦躁、沉闷的空气以及在此空气下造成的懦弱性格的人物。
  
  总 结
  
  综观沈从文的小说叙述语言,既有乡土化的一面,也有现代节奏化的一面,这两种语言的运用体现了他小说叙述语言的不同风格,使他的作品独具特色。尤其是乡土语言的运用是他谙言最大的特点。因为沈从文生活在水边,水的清新、柔韧的特性影响了他,形成了他清淡的散文笔调,用水上人的语言来描写,静静地勾,静静地描,宛如一股自然清新之风,能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愉悦感。当然,沈从文的语言也不是非常完美的,如有些用词的现代化程度不高,也有一些用得不规范,不过,这些并不能抹杀他小说叙述语言的成功之处。
  
  佘亚惠,女,现居江苏宜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