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一个语文教师的语言困惑

作者:宫志江




  岁月流逝,春秋代序,不知不觉间老之将至。回顾多年的教书生活,我常常有太多的困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真所谓“教,然后知困也”。本着“不知为不知”的原则,愿公诸同好,以求教于大方。
  从古还是从今
  语文,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是社会生活中人们表达和交际的工具,是一种灵活的、动态的、开放的符号系统。现在通用的汉字,本来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有确定或基本确定的语音。可是偏偏有些先生厚古薄今,置十几亿人认可的读法于不顾,为一些常用汉字注上古音,一些出题者、资料编辑者就像库房空虚、毫无存货的街头小贩,把这些古音当绝学、当新学进行清仓大处理式的甩卖。
  “远上寒山石径斜”在教材中注曰:“斜,音xiá”,这字小学生应该认得,古今意义又无明显变化,为什么要读xiá而不读xié呢?曰,这是古音,又出现在古诗词中(即处在古汉语语境中),且是韵脚。按照这种逻辑,“后不见来者……独怆然而泣下”原本也是押韵的,那就应该为“者”注上zhá的音,可是为什么又不呢?按照这种逻辑,岂不是读《诗经》要用《诗经》时代语音,读汉赋要用汉赋时代的音韵,读唐诗要用唐诗时代的平仄,读宋词要用宋词时代的四声吗?如果这样,那现代人读汉语书籍究竟需要多少个读音系统呢?
  如果说这个读音还有叶韵方面的特殊要求的话,那么更荒唐的注音多着哩。“固而近于费”,教材注释说:“费(bi)地名,今山东费城一带。”一些汉字在地名中读古音,也算正常。可是再查《新华字典》,山东费城读fei而不读bi,这把我们搞懵了:同一地名,究竟是读bi还是读fei,是从古还是从今?无奈之中,我想到了汉字读音中最难以改变的是姓氏的读音,因为宗法制社会人们对族名极为重视,因为《新华字典》中,就有“乐”是两姓之说(一读yuè,一读lè不同姓)。可是《新华字典》注明,费,姓氏读fei,连作为姓氏,它的古音就消失了,为什么在一段古文中,在并不需要它押韵的地方,还死死地抱住它的古音不放呢?是偏执,是卖弄,还是有病?
  还有一些汉字,古今意义没有变,而读音很早就发生了变化,但读今音硬是不行。如“心宽体胖”中“胖”必读pán,“洗马”必读xián má。也许有人会说,你强不知以为知,汉字在专用名词中,在成语中,就应该读古音,那么请问“吐鲁蕃”古音怎么读,今音怎么读?“车”古音怎么读,今音又怎么读?请问,除了新造的汉字(包括新造的简化汉字),哪一个汉字没有一个古音,哪一个汉字只有一个古音?要我们读古音,是古到明清时代,还是唐宋时代?是古到秦汉先秦,还是葛天氏有巢氏?
  我们今天所说的古音,都是通过典籍、方言间接获得的,有谁真正地听到过国之风,楚之骚?有谁真正地听到过汉人之歌唐人之咏?又有谁真正地听宋人之词元人之曲?仅凭一鳞半爪间接得来的东西,准确地标注古代字音,岂不是坐井观天,坐地摘星吗?
  
  从雅还是从俗
  
  实际上,许多语言都不是全民性的,它有自己的活动圈子。多数汉语词语,使用范围都有较明确的限制,汉语在发展过程中,书面语与口语之间,雅俗之间、古今之间、词典义与语境义之间,往往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是非标准。
  “每下愈况”这个成语的写法,就曾引发过五四时代的一场笔墨官司,起因是章士钊先生把“每下愈况”写成了“每况愈下”,而被鲁迅先生奚落。成语的写法,是较为固定的。可几十年后的今天,人们都以“每况愈下”为是,连成语词典也认为它对。
  还有一个成语,叫“共商国是”。有人根据今天的生活实际和语言现象,在此基础上新创了“共商国事”,可是被有些人武断地否定,我真搞不懂,有“共商国是”,为什么不能有“不商国事”,从它的含义,它的结构,从语言的变化和语言与生活的关系讲,它有什么问题?成语有两种以上写法的,不是太多吗?犄(掎)角之势,骨瘦如豺(柴),大肆(事)渲染,良(稂)莠不齐,不都是有几种写法吗?一些民间认可的而学者不认可的语言现象究竟是对还是错,一些新新人类认可的而大众不认可的语言究竟应该作新颖还是视作有病,我不得而知。
  
  从伪还是从真
  
  现在市场上流行资料也好、辞书也好,从来不是商榷,没有更正,似乎绝对正确,永远正确。今天这样是对的,明天不这样也是对的。真的没有毛病,一贯正确,永远正确吗?我看未必。
  一次在课堂上,我讲成语理解,见到“虚怀若谷”下面的解释是“谦虚的胸怀像山谷一样。”我问同学们“对还是错”,同学们齐声答对。我大吃一惊,对个鬼!“虚心,谦虚”是“虚”的后起义,这里应作“空”讲,引申为“宽阔、能容、博大”。我又问了一遍,同学们还是答对,我就给他们更正,给他们讲解,教室里立即出现反驳声:“我们原来的老师就这样讲的!”我耐心解释:一种可能你记错了,一种可能是老师理解有误。有个同学马上举起了《现代汉语词典》,“老师,词典上也是这么说的!”这个我倒没想到,我接过词典仔细一看,没错!果真这样说的。我强自镇静,微笑着问大家:“谁有成语辞典?”有同学马上递过来,我一查,答案如出一辙。刹那间,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同学。本来,对这个成语的理解,我成竹在胸,讲解时,我也感到真理在握;如果要我找出出处和前人的用法来否定辞典,也应该不成问题。可此时此刻,让我对学生怎么讲!他们奉辞为典范、为圣者,如果我讲辞典搞错了,他们心理上怎么接受?更何况辞书上的说法一经被出题者所接受,我又怎能对学生的分数负责?
  《触龙说赵太后》中有这样一名话,太后“持其踵为之泣”,教材用的解释是“踵,脚后跟”。一国之后(实际上的掌权者)在姑娘出嫁时抱着姑娘的脚后跟哭,且不说怎样抱、怎样的体面,而且有什么民俗依据呢?实在搞不懂的时候乱说一通,并不是不可原谅,可是孤陋寡闻或固执已见实在太不应该了,十多年前一位参加过秦始皇兵马坑发掘的学者见到这条注释后,曾专门撰文,引经据典,指出注释的荒唐,踵,原指车后供登车用的横木,可是十多年过去了,错误依旧,荒唐依旧,叫人该怎么说怎么想呢?
  
  宫志江,教师,现居湖北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