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隐喻的艺术

作者:夏元明




  郭文斌的近作《陪木子李到平凉》(下文简称《平凉》)不是一篇很好理解的小说。郭文斌有“北方汪曾祺”的美誉。汪曾祺小说大多写得明丽,清淡,富于诗意,郭文斌的不少作品也有同类的风格。但《平凉》不同,作者放弃了一贯的风俗画和诗意描写,放弃了儿童视角,运用起象征和隐喻的方法,意义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一个单恋的感伤的故事,背后的意义是什么?这就不得不解读一下几个关键意象或符号。小说的意象有这么一些。“我”,一个名叫北隐的作家;木子李,一个北京来的编辑;石书棋,“我”的同伴;那玉红,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人;震湖,一九二0年海原大地震留下的湖泊;官堡,防匪用的堡子;土匪,也许还要加上平凉。在这么一串意象中,“我”是意义的营造者和解读者,木子李是外来的他者,石书棋是一个掰谎者,代表着小说中的“看”。“被看”的是那玉红、震湖、官堡和土匪。小说有意将那玉红和其他几个意象重合,在小说临近结束时,将它们完全看作一回事,这不能不引起阅读的注意。小说的结构也告诉我们,那玉红与震湖和官堡的关系太密切了。小说的主线是那玉红,可中间却插入一大段关于震湖和官堡的描写,并且通过“我”发了许多玄妙莫测的感慨。我们有理由从那玉红和震湖、官堡的共性上寻找意义的源头,否则就陷在那玉红、震湖、官堡的迷宫里不知所云。那玉红等都是隐喻,这就看我们如何去“看”了。
  那玉红有什么特点?首先是美。“那是一种霸道的漂亮,或者说漂亮得有些霸道。”用“霸道”来形容女人的美大概要算一个创举,但这却是很多人生活当中的真切感受。第二个特点是神秘。不仅穿着神秘(为什么老穿一身邮电服?又不是邮电职工,为什么要穿邮电服?),出没也很神秘,包括最后的自杀。一个美而神秘的女人,竟然弄得“我”神魂颠倒,寝食难安,到底是为什么?
  震湖是海源大地震留下的杰作,它的特点与那玉红似乎有几分相似。“它们很美,美得妖气,注视着这些水,你会觉得在生活之外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和危险。”这是木子李的感受,同样也应该是“我”和石书棋的感受。妖气而神秘,不是另一个那玉红吗?
  再就是官堡,这个被“我”谎称为“胡宗南军队的营寨”的堡子,据说用于防匪患。这些像浮萍一样漂在山的黄色波浪上面的建筑,似乎也有一种苍凉的美,也很神秘。土匪郭栓子究竟是逃走了,还是投湖自杀了?他为什么能在解放军到来的一个月前,将压寨夫人送回娘家?没有答案。
  那玉红、震湖、官堡,三位一体,作者写道,木子李丈量着官堡,“恍惚间,我觉得他不是在丈量堡子,而是在丈量一个概念,或者一条河流”。那么那玉红和震湖也是一个概念一条河流了。是一个什么概念?神秘和美?为什么是河流?河流不是常作为历史的隐喻吗?如果是,则我们可以窥视到作品的一种意义了。那就是探索人与历史,与美,与命运之间的关系。作品借堡子里的荞麦花发了一通议论:
  我在想,这片荞麦和堡子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要盛开在堡子里?它是堡子的主人吗?如果是,堡子于它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它又为什么盛开在堡子里?
  这与小说开头的“思考题”异曲同工。这样的问题小说中还有几处,比如将那玉红的身体与堡子进行比照时,同样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我不知道,这些堡子,和那玉红的身体的山水是什么关系,和她生命的山水又是什么关系,和那个看到这一切的‘看’(意义是‘看’出来的,也因‘看’所迷惑!)又是什么关系。”关系,意义,都是同一意思。万物似乎都有联系,又似乎是偶然的结合,谁破解得了?我发现作者通过这样一串隐喻性意象,走向了形而上思考。那玉红不仅是美与神秘的象征,不仅是命运的象征,对美与神秘的渴望岂非人之本性?则那玉红也可以看作内心深处的原欲。那玉红的意味有一种扩张性,随着读者感悟的不同,她的意义会随时增值。
  小说里一首花儿唱得好。
  
  上去着高山望平川呀
  平川里有一对牡丹
  白牡丹白着照人哩
  红牡丹红着是要破哩
  看上去容易折去时难
  折不到手也是个枉然
  
  牡丹是美的化身吧?可看上去容易折去时难,可望而不可及,传达着一种伤感和幻灭的情绪。小说的结尾,木子李那段意味深长的文字:我们被一条河流阻隔,我们下河试水之深浅,但当我们站在此岸,用青草擦鞋时,“我突然看到,河水以一种少见的从容向远方流去……”我们耽误在临时的“车站”(小说中第二层级的意象之一),“那玉红”却从容前行,感伤里带点无奈!作者的感想该有多复杂啊!
  
  夏元明,男,评论家,现居湖北黄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