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杨贵妃吃的什么荔枝

作者:林旭升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是一首咏史诗,诗人借以提醒最高统治者,要记住安史之乱的历史教训,千万不能像唐玄宗那样为所欲为、荒唐可笑。
  这首诗,就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推出了兰亭,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成全了香炉峰,苏东坡的《石钟山记》捧红了石钟山,朱自清的《绿》造就了梅雨潭那样,“产生”了一个荔枝品种,叫“妃子笑”。这种荔枝核小,肉细,清甜,鲜美,的确是荔枝中的上品。
  因了“妃子笑”,也因为现在我们国内的荔枝主要产于广东,所以,在谈到杜牧这首《过华清宫》的时候,大多数人自然会以为杨玉环吃的荔枝来自广东。以现在笔直笔直、逢水有桥逢山钻隧的铁道计算,从广东到西安,2100公里啊,何况是在唐朝?这还了得?且别急,据考证,在唐朝时候,四川也产荔枝(大概唐朝时地球的温度比现在高),唐玄宗就是用马队由四川驮运到长安来给杨贵妃吃的。但是,从四川到西安,总不能在地图上划个直线吧?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也有千把公里啊。翻越秦岭的路途,容易吗?!从汉末到唐,最快的交通工具(马匹)没变,道路建设(当然包括桥梁)没怎么改善,而关羽被杀的消息从荆州传入成都,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我就不信,送荔枝会比送一位方面大员的死讯更重要;我不相信,翻越秦岭的路就比纯水路逆长江而上好走,当年的交通比拉登已成功躲藏美军四五年的山区方便?!
  唐朝时从长安到成都的路途有多艰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1992年我从广元到九寨沟,距离只有从长安至成都的三分之一,汽车就开了两天一夜(早晨出发,深夜两点进旅店);以现在对道路的维修技术、运输工具,以现在出行的装备和防治疾病的能力,要走一趟茶马古道,也得三两个月。我也知道,决定修宝成铁路、宝成线修成的那天,是我们国家一件多么大的事!我更明白,如果路途不远、道路好走,唐玄宗能把四川选为避难所?安禄山不一下直杀成都?唐王朝的士兵,还能逼得唐玄宗杀了最心爱的女人,换来自己逃命的机会?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别说在当时,就是在1200年后还是那么难。要不然,蒋介石怎么可能向李隆基学习?他们共同看中的,天府之国的沃野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闭塞的环境、恶劣的交通,敌寇根本就打不进来:不管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在有飞机大炮的时代。
  有人会说,以强盛时期的大唐的国力,以李隆基对杨玉环的宠爱,在没有烽火的时候,再难的事也不难。有这种想法的,大概是受小说、戏曲的影响太大。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不是真的有八百里快递。粗略想来,飞鸽传书八百里那可不在话下,要说换马换人不换荔枝日行八百里,那可不可能。按发展规律,以前的马匹不管长跑、短跑的能力,不大可能比现在的赛马更强。以现在对马种的挑选、对马匹的培养和训练,在跑马场平整坚实毫无障碍的跑道上,马匹的短跑速度也就在时速80公里左右;如果连续一个小时跑下来,能不能达到40?何况是极为崎岖、盘旋复杂的山路,何况不知要过多少个渡口,会不会遇上滑坡、塌方、泥石流?据报道,在十运会上,就有不过跑了12000米的“超远”距离就毙命了的赛马。要说什么日夜兼程地策马狂奔,那更不可能。成语曰“蜀犬吠日”,可见四川的日照的时间也长不到哪去,想在深夜里狂奔?不要命了都不行!我们不能有了汽车、飞机了,有了高速公路、高速铁路了,就忘记20年前的车速,就幻想1250年前跟今天一样的方便快捷啊。要不然,100年后,地球人个个都有宇宙飞船了,就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21世纪初的中国人到美国要花几天几夜来倒时差了。
  不见有书记载,唐时从成都到长安(还有一说是从绵阳到长安,距离也只少了七八分之一)最快的速度到底要多少个小时,就让我大胆猜测,最快总得3天3夜吧。虽说古人,特别是中国的古人的智慧,不是我这种智力的人能想象的。但是,难道那个时候有什么保护措施、包装设备比现在的泡沫包装、航天保护还管用?记得广州市政府曾经悬奖30万人民币,求能使荔枝保鲜两个星期的技术,多少年过去了,没听说谁拿了奖金。唐朝时又是怎么保鲜的?虽说中国失传的宝贝太多了,但是,当年那种神奇的包装、保鲜技术也失传了,终归是生产力巨大的损失!一筐荔枝,颠了3天3夜之后,成了什么样子,谁能想象得出来?别说苹果、枣子,哪怕是核桃,放在马背上猛颠猛甩,也不用铁锤了吧?
  杨贵妃到底吃的是怎样的荔枝?
  杨贵妃为什么会喜欢吃“那样”的荔枝?
  难道一千多年前的人真的那么惨,贵为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帝的最宠爱的妃子最喜欢吃的,也只能是“这样”的水果?!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是在故意钻牛角尖,幼稚当有趣。不过,这世界就是这样,亚里斯多德的理论还不是流行了一千多年,如果不是伽利略走上并没多高的比萨斜塔,还说不定得再过多少年才有人怀疑它的真伪,去作一个很轻松的验证。抓一群萤火虫在布囊里,就能照明读书的美丽故事,流传上千年,激励了多少亿人勤奋求学;不过,应该没有一个人去验证它,直到康熙出现。一件很简单的事,一件很容易验证的事,人们往往连想也不想,就接受了。哪怕有人偶尔有些怀疑,也因为别人不怀疑而不敢怀疑了。就像大概十年来,从政府官员开始流行“产值(或“税收”、“拨款”、“援助”)××个亿”,蔓延到全社会泛滥时髦起“个亿”来,没人再觉得“个亿”这个不伦不类的量词的刺耳;就像“教师待遇不得低于或高于公务员的平均水平”已“屹立”在《教师法》中十多年,连语文、数学老师都不敢怀疑它是一个病句;明明地球至今只出现过一个“苏联”,偏偏连历史、政治、军事、外交“家”们都要在它前面加个“前”字,还有人不明就里地搬出“古埃及、古巴比伦、古罗马、古印度、古希腊”的“古”来证明“前”字的正确——可是,为什么就不叫十月革命前的俄国叫“前俄国”,或者把现在的俄罗斯叫“后俄罗斯”呢?
  杨贵妃到底吃的是怎样的荔枝,我根本就不想去弄明白。我想不明白的是,杜牧是怎么样杜撰(“杜撰”这个词,是不是原本就是“杜牧瞎撰”的略写啊?)出这样一首诗来的?
  杜牧为诗作文,主张以“意”为主导,才气个性、华丽辞藻为辅(《答庄充书》:“凡为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者,兵卫不华赫而壮整者。”)。他的“意”,并不是韩、柳倡导的“道”,而是他渴望建功立业的思想,他的诗文创作,几乎纯粹是为了表达政治见解、“设计”治国方略、展示个人非凡(《上安州崔相公启》:“铺陈功业,称校短长。”)而创作,认为自己“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意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上李中丞书》)无不精通,时时处处把自己当出将入相的政治家来要求。例如,他以《赤壁》、《题乌江亭》等来显示自己作为“军事家”的高瞻远瞩,以给《孙子》作的注来展示军事上纸上谈兵式的“建树”。这些都无妨,纯属个人见解、个人研究,可是,这首《过华清宫》就不同了,它是在写事,写史事!杜牧的想象能力,人所难比。因为别人想象这类事情多少还得有点根据,杜牧可用不着。如果说,杜牧讽刺唐玄宗动用军事手段送荔枝讨女人欢心的荒唐行为,实在难以考证。那么,天下人都知道,杜牧根本就没见过阿房宫,可他的《阿房宫赋》为了写秦始皇的敛聚无度、骄奢淫逸来告诫晚唐的君王,把阿房宫写得多么宏大精美、瑰丽无双啊。实际上,他应该连阿房宫的图纸都没见过。因为,据现在的实地考古结论,阿房宫根本没有建设的痕迹,何来项羽的大火?原来,一个一向以宰相之才自居的人,只要能表达出刺君劝君、表现自己的“政治才能”,是可以不受约束地“创作”的。
  我更不明白的是,这样一首显而易见是为了表达某种主题而刻意捏造的诗,怎么会得到那么高的评价,怎么会千古流传,而且是被奉为历史真实而流传、而如此“脍炙人口”?
  我们知道,我们现在的“步”,在古代叫“跬”;古代的“步”相当于现在的两步。以一般成年人的步幅计算,“百步”起码也得140米了。而现在的射箭世界锦标赛、奥运会的比赛距离有多远?60米!你看现在的弓箭的制作(材料、工艺等等)、比赛场地的要求、比赛时的环境,哪是古代的战场、比武场能比的?当然,“百步穿杨”是小说家言,自然不必较真。哪怕《埃及艳后》《特洛伊》中的宫女,也都穿上了最上等的丝绸,我们也不会跟它计较丝绸之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更不会产生丝绸实际上是从非洲、欧洲传过来的错觉。因为,这些是“现代艺术”,是为了满足我们现在的视觉需要。它们的出发点、着眼点根本不同,我们对它们的要求、理解自然不同。可是,杜牧的诗可不是小说,不是现代电影,我们更从来没把它当“戏说”来对待,这就很不妥当了。
  如果说文章写得“美”,语言说得“美”,就该人人诵读、背诵、默写、运用,那么,骈体文、宫体词为什么会衰落甚至于消亡?“文章合为时而作”,没有现实意义的文章没有存在的价值。但是,强调现实意义,并不是说可以只顾“现实”的需要,特别是自己的需要,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怎么杜撰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就怎么杜撰、编造。如果这样,文革时期那些祸国殃民的文章(效果还能不显著?针对性还有比它更强的?),就该选进教材了;希特勒(据说他被评为人类有史以来第三“大演讲家”)的演说辞,就该成为金科玉律了。
  写诗作文,必然要立意;主题先行的文风,并非现在才有。主题先行,观念先行,是奉命之作,不管奉的是自己的命,还是奉别人的命,终究落了下乘。
  怀才不遇是古代文人的共同体验。杜牧自视甚高,极想有一番作为,可是他并没有脱颖而出的能耐,时代也并不特别照顾他。既然不能在当世有所作为,就以“求言遇于后世”为目标,的确写出了许多真知灼见,不过,像这样杜撰现实,一切以达到“创作”目的为标准,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我们去传诵、讴歌这样的作品,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旭升,男,中学语文教师,发表论文数十篇,现居广东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