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男性世界的窥视者

作者:夏元明




  戴来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说家。作为新生代的突出代表,又是女性,戴来不热衷“身体叙事”。她不仅不靠抖露女性的隐私招徕读者,更不靠大胆的器官语言制造轰动效应。戴来的小说世界是中性的,甚至是男性的。戴来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男性,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戴来说:“我故事中的主人公极少有女性……我不写女性是因为相对于男性来说,我对她们的了解和体会都要多一些,因此留有的想象空间也就小一些。而男性,那些看似强壮的雄性动物在我理解、观察、琢磨和想象中,其实很疲惫很脆弱,像孩子一样需要更多的关照和鼓励。尤其是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是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总是被要求做得更好,更好一些,他们活得比女性和其他年龄段的男性都要累,他们是真正绝望却又允许这种绝望情绪滋生蔓延的又压抑又无奈又尴尬的那么一拔人。”(于波、吴义勤《沉潜在生活深处——戴来小说论》引)热衷男性,做一个男性世界的“窥视者”,既是对自己想象力的挑战,又体现出母性特有的温柔和同情,这就是戴来小说的动力所在。
  戴来窥视和解剖男性的精神世界,回避了一般性的道德主题。他笔下的男性虽说不上大奸大恶,却也称得上小有瑕疵,但戴来从不站在女性主义立场上予以针砭和讽刺。她的目光是客观的,也是温馨的。她能够以宽容的姿态将男性置身于生活的各种煎熬中,让我们与主人公一起体会生活的尴尬和无奈。男人也是人,我们固然没有必要坚持大男子主义立场,但也大可不必将男性视为女性天然的压迫者,而应该与男性一起体验生命的艰难和生活的沉重。“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张贤亮早就给我们作出了精辟的结论。
  戴来是一个富于隐喻倾向的作家。她的确十分感性,但她的感性背后总隐藏着一双理性的目光,透视着凡俗生活背后的象征意义。这从她小说的标题都可以看出来。“要么进来,要么出去”,“别敲我的门,我不在”,“把门关上”,“给我手纸”……这些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短语,有着非常明显的接受指向和情绪指向,它们往往意味着发话人的烦躁和不安,表现出难以忍受的压迫。作者将这些口语提炼为小说标题,不仅能够鲜明地提示作品的主题,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小说文本之外的社会气氛。这种制作方法酷似王朔,但戴来没有王朔式的玩世不恭,戴来小说充满着一种淡淡的苦涩。
  戴来善写男性,又喜欢隐喻,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出现了:便秘的男人!我发现戴来特别好写男人的便秘。他笔下的男人不少喜欢呆在卫生间里,他对男性的心理透视许多与马桶分不开,似乎他笔下的男人就没几个大便通畅的。《亮了一下》、《在卫生间》、《给我手纸》、《白眼》莫不如此。这些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无一例外地感到了生活的重压,无一例外得不到家人或妻子的理解和关爱,卫生间便成了他们缓解压力、负隅顽抗的最后堡垒。正如《给我手纸》中的岑晟说的:“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给我纸。”他老婆的回答更绝:“好,别的本事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有。”硬是让他在马桶上呆了将近一上午!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来呈现男性的焦虑和沮丧呢?这令我想起了陈染的《私人生活》。陈染的主人公在受到来自于男性世界的各种干预和强暴后,不得不龟缩到浴盆里寻找自我保护。有人说这浴盆是母亲子宫的象征,那么卫生间之于男性呢?是什么力量使男人广阔的天地变得如此狭小?是什么使“沙场秋点兵”的豪气变成不敢走出卫生间一步的窝囊?这原因值得玩味。首先当然是生活。《白眼》中秦朗老婆的一番话道出了实情。“你猪脑子啊,像我们俩的情况要不是我在这儿顶着,早就有一个下岗了,搞不好我两个都得下去。”这就是生存法则,秦朗不能不丢卒保车。“不接受又怎么样呢?”这问题不好回答,与哈姆莱特的问题同样沉重。
  其次是来自于女性世界的挤压。非常奇怪,戴来笔下的男人大多有点惧内,不是惧别的,惧她们的唠叨。老叶(《在卫生间》)的老婆表面上很关心老叶,其实态度是粗暴的,语气是揶揄的,言辞是激烈的,感觉不出一点妻子的贤惠。老叶面对这么一个母老虎一样的女人能怎么办?没办法,只有呆在卫生间里自作自受。我们说男人是被女人赶进卫生间的,这话不大好听,可也许正是实情。
  还有性格方面的原因。秦朗为什么就喊不出“离婚”二字?“懦弱,优柔寡断,顾忌这顾忌那,没有志气”,秦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然而我们当如何面对这一群男人?我们当如何拯救他们?这也许就是戴来给我们提出的问题吧?
  
  夏元明,男,评论家,现居湖北黄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