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论叶兆言小说的黑色感觉

作者:杜 华




  叶兆言是当代一位比较独特的作家。他小说书写的内容包括“夜泊秦淮”系列、“抗日战争”系列、“文革”时期的农场学校、当下中国的城市乡村系列。无论是表现现实人生,还是书写历史存在,亦或探讨人类本真,他的小说都表现为一种无望且又沉重的苍凉之态。这是因为作家记写的故事多与死亡、失败、背叛、战争联系在一起,故事内涵充溢悲剧性;在表现手法上,借助诡异的情节设置和充满了黑色意绪的语境氛围传达出变态、怪诞、压抑、死亡、恐惧的意蕴,表现人类无可逃脱的生存困境。所以小说里到处都充溢着无望且又迷茫的黑色感觉,笼罩着独特的挽歌情调。
  
  一、主题的黑色:“审丑”的美学选择
  
  90年代,叶兆言的视点更多地停留在当下和此在以及世俗生存中人的精神状况,自《蜜月阴影》、《关于厕所》、《人类的起源》等小说起,开始连篇累犊地展现尿床的尴尬、厕所的恶臭、性的隐私以及死亡,暴力,血腥,尴尬,人性残忍、背叛、放纵等引起人的生理厌恶的东西……叶兆言似乎钟情于写丑,如:(《一九三七的爱情》)“一九三七年七月到八月之间,国家大事是发生在北方的芦沟桥事变,对于首都的市政当局来说,让他们感到尴尬的一件大事,是粪便统一管理的措施,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个人小事也不能忽略,一时间,对粪便统一管理的不满,仿佛对日本人的不满一样强烈。”《关于厕所》主要情节就是写写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杨海龄当众尿裤子的“丑事”,以及由此引起的人生境遇的变化。如《走进夜晚》写的是一个令人恶心的乱伦主题。与这种感觉相伴随的是小说在叙述上始终停留在黑色的抑郁情绪之中。案件告破时,与警官老李的怅然之态相似,叙述者也陷入了失语状态,于是弥漫着黑色的苍凉感觉的小说创作成了名副其实的“走进夜晚”。《花影》中的故事充满了晦暗颓废的气息:变态的性欲、阴险的野心、堕落的肉体、破败的家庭如四条蛇般的胶合在一起,共同衬托了生活的底色,使沉湎于其中的男女从欲望的幽谷跌向死亡的深渊。尤其是具体到文章对人性丑的表现,叶兆言的笔似乎变得越来越“放纵”。在获“布老虎金牌书”称号的《我们的心多么顽固》中,叶兆言恣肆地写蔡老四与很多女人的性欲放荡,尤其在《没有玻璃的花房》中,我们看到孩子们组成了“红小鬼”战斗队,叫嚣着“敌人不投降,就要他彻底灭亡”,将善良的老太太强制成为阶级斗争的对象。戏校的系主任在交代书中,活灵活现地夸张着自己的色情行为……作者用“激情游戏”来概括这一切,让这些“恶之花”,在笔下开放得生机勃勃,给人奇妙痛感之美。
  对此,有评论批评:“叶兆言将文学赶出神圣的殿堂,完全降低到与肉体节律相等的地步,在一片低质量的日常图景里,他对生活恶趣的津津乐道达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加剧了先锋小说向那批“过日子小说”的滑落进程。这一切都与最初的先锋品格南辕北辙”“也就是说,面对人类生存的现实,他们开始更多地强调“此在性”,而拒绝对“他在”的沉思与探索。”1、这种批评笔者认为有些言之过甚。于丑的钟情,叶兆言曾说“我想我和我的读者一样,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因此我们就不会简单地去讨论它……时代特色中,仍然包含着许多永恒的东西。并不是伟大的东西才永恒,许多渺小肮脏的东西,也会永恒。作家常常愿意思索这些永恒,写作的过程就是思考这些东西。”2、这段话耐人寻味。因为在叶兆言看来,丑是人性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根本就无法回避。就如作家海勒主张:“既然苦难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人又无力改变它,就只好用残酷来拉开与它们的距离。”3、用审美的观照来“玩味”痛苦,不去发那些徒劳的道德感慨,让读者自己去领略去感受,这是叶兆言的策略。并且叶兆言在展示丑的同时,也在思索丑的成因:这种展示,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效用,使丑在他笔下有了“永恒”的意味;这种思索,归因于人性也归因于时代。对此,作者心存着悲悯,所以他的充满激情跳动的文字常会让人感觉到“含泪的微笑”的意味。在所谓的零度叙事的遮蔽下,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他对生活的批判,对无奈芸芸众生的怜悯和悲嗟。这种审丑,包含着难言的辛酸。叶兆言曾经说道:“艺术就像一颗珍珠,是沙子渗进河蚌后,河蚌遭受痛苦分泌黏液的产物,是痛苦的结晶。”这种审丑,就是他对生活的“痛苦的结晶”。
  
  二、意象的“黑色”感觉
  
  意象叙事是强化叙事作品诗性氛围的一种重要手段。《走进夜晚》标题以黑色意象统领全篇,这黑色是忧郁的、不可知的茫然,气氛冷清,这种黑色意象传达出变态、怪诞、压抑、死亡、恐惧的抒情意蕴,以及人性所感受到的压抑、恐惧、窒息的心理情感状态,和乱伦主题相得益彰,体现了作者感伤、迷惘的情绪。
  《绿色咖啡馆》的黑色感觉体现在颇有些鬼气的情节设置上。李谟在绿色咖啡馆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神秘的女人。但李谟的女同事张英却说小街上根本没有这样一座咖啡馆,而且李漠和张英去那条街,的确没有看见绿色咖啡馆。然而,李谟又一次独自走进咖啡馆,并与神秘女人喝咖啡。李谟随女人到她家里,发现一切非常熟悉,只到看见墙上镜框里的男人照片竟是自己!文风诡异冷峻,且又跳脱常理之外,给人阴森森的诡异恐怖之感,弥漫着一种虚幻和虚无的神秘气息。小说也正是在这种似有若无的真实与虚构中拥有了艺术的张力。
  另外有些小说中语言的运用(如比喻),也为意境的创造构建起恰如其分的文体效果与语境氛围,这种意象营造使小说充满了一种黑色的意绪。《最后》阿黄杀死了老板以后,音乐嘎然而止,作者接着描述屋内的静:“屋子里太静了,静得像一张老照片,像老鹰在天空滑翔时留下的一道阴影,像夜间墓地里冰冷的石碑。”叶兆言使用通感手法,用阴影、夜间墓地、冰冷石碑来传达凶案现场“静”的感觉。虽没有直接使用黑色这个字样,但黑色就在其中。这段充满了黑色感觉的语言正隐喻了阿黄内心的恐惧,使小说弥漫着一种神秘、阴森、凄冷的气氛不由让人觉得可怖。并且这“黑色”是忧郁的,不可知的茫然,气氛显得冷清,黑暗笼罩,它喻示着前途渺茫,人生旅途艰难和主人公难以逃脱的悲剧命运。
  总之,叶兆言的小说给人一种黑色的阴郁感觉。黑色,一种色素的生命完全被剥夺的颜色,一种不可言说又必须言说却永远也道不尽的色彩。它是悲哀和苦痛的象征,是阴冷和恐怖的象征,十分切合叶兆言笔下的人物和故事。又或者说,黑色更多是在传达一种感觉、一种意境和一种氛围,它源于作家的个体经验对世界的领悟和感知,是作品主人公或者说是作家内心世界的投影。叶兆言的小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宿命意识:生存的困境是注定的,无法逃脱的,人身在其中,永远也无法成为自身的主宰,这就是人类的终极命运。欲望中的挣扎、孤独的存在和宿命的死亡就是叶兆言对人类命运的概括。于是,他将深蕴着悲凉和死亡意味的黑色感觉用于他所悲悯的的“魂灵”,深刻地表现了他对社会人生的体悟。人生摆脱不掉悲剧的宿命——并且这种悲剧性的宿命意识由于蕴涵在日常生活中而因此具有某种超越性的哲学内涵。就是在这样的主题表现与意境营造下,文中的阴郁和伤感之气挥之不去。
  
  杜华,三峡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