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冷峻而又温馨的油菜坡情结

作者:蔡先进




  清明节后第五天,一个春光温煦的晌午,我有幸再次见到晓苏先生,得到他签名馈赠的短篇小说集《金米》。集子中的第一篇便是《金米》。
  翻到正文第一页,我绷紧神经慢慢品味这篇充满象征色彩的文章,晓苏先生给我们讲述的是发生在油菜坡的故事。小说《金米》写的是主人公九女为了守住金米种植地,与各种势力作斗争,最后为了保护米筛大小的金米,被麻雀活活啄死的悲壮故事。读着读着,我感到压抑与困惑始终缠绕着自己的心灵,因为通过麻雀这个象征物,我想起鲁迅先生《秋夜》当中的夜游的恶鸟与鬼眨眼的天空。然而,在这篇文章的结尾,晓苏并没有让读者感到完全绝望——“当父女俩把九女抱起来的一刹那,一片金光猛然照亮了他们的眼睛。这片金光是九女尸体下面的那一小块金米发出来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那一片幸存的金米看上去犹如初生的太阳……”——这就是晓苏冷峻而温馨的油菜坡情结。
  其实,晓苏的小说大多带着批判的眼光去审视他的父老乡亲,藉此来激发他们走向先进与睿智。诚如晓苏先生在接受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时所说:“我们一方面要充当农民的批判者,另一方面,要充当农民的引导者,我们要引导他怎么走出愚昧,走出落后,走向富裕,走向小康。”
  《侯己的汇款单》便是一篇有着浓重批判色彩的精品,在这篇离奇而略带荒诞的小说中,在这篇不到一万二千字的小说里面,晓苏给我们成功刻画了许多血肉丰满的人物:唯利是图的杂货铺老板和药铺老板、愚昧而心狠手辣的儿媳、中饱私囊的村干部、馋嘴而轻率的邮政营业员以及老实巴交的农民侯己。真是一部绘声绘色的众生百相图!在《侯己的汇款单》里,寄托着作者对治安现状的殷切期待。难怪此文获得北京的一项文学大奖。我个人认为,《侯己的汇款单》才是这部短篇小说集的最佳篇目,这部小说集之所以用“金米”,不是因为“金米”具有象征意义,蕴涵丰富,主要原因大概源于“金米”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种植物,可以更加引人注目。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晓苏的小说可读性很强,尽管他的某些小说给人以压抑感,但是它们总有一种魔力牵引着读者往后阅读,读着读着,我们难免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或那样的笑声,有时是抿嘴浅笑,有时是凄然淡笑,有时是会心一笑,有时是哑然失笑。比如《生日歌》这篇小说,以刑满释放归来的邱金庆祝他父亲的生日为主线,围绕一根猪蹄展开故事情节,割猪蹄的时候,由于邱金去找撅袋口的竹竿,没有看见屠夫装猪蹄,回到家乡之后,先是委托正在改建旧房的二弟邱木将肉带给大嫂,接着二弟将任务委托给身怀六甲的三妹邱水,金水又将任务委托给惧内的四弟邱火(当天金火老婆的叔叔来访),邱火又将任务委托给行将给派出所送礼的五弟邱土。第二天正值父亲生日宴会高潮,邱金突然发现少了猪蹄,大家相互猜测,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弄得宴会不欢而散。到底是谁动了那根猪蹄的手脚,经过深思,邱金排除了自己的亲人,转念想起满脸横肉的屠夫,邱金重蹈覆辙,“抓起肉案上的一把刀,转眼之间朝那个满脸横肉的人捅了过去……”究竟是谁拿了那根猪蹄?《生日歌》写的扑朔迷离,几个嫌疑人谁都不能排除,关键是邱金又犯了愚昧的毛病,就算是屠夫拿了猪蹄,为了八块五角钱到底值不值?读了《生日歌》后,让人浮想联翩,掩卷沉思。这篇小说虽然有着深厚的技巧,却是很有生活的基础的,人物性格活灵活现,心里描写很有吸引力,让人不得不佩服晓苏先生驾驭文字的能力,以及他擅长虚构故事的独特本领。
  《娘家风俗》也是一篇耐读的小说,该文语言幽默风趣,心理描写细腻传神。在中国农村,常常有许多封建社会流传下来的风俗习惯。在油菜坡,就有这样一种陈规陋俗。作者在第四段开宗明义:“在油菜坡,女儿回到娘家是绝对不能和女婿同房的,否则就会视为伤风败俗。”“我”在回娘家的客车上说,“这个风俗真缺德,简直是违背人性嘛!”
  “我”和媳妇雨花一共在油菜坡住了十天。第一天,“我”由于疲劳,一夜没有翻身,一夜无话,相安无事。雨花同她妹妹雨珠说话到深夜,时间还没有睡够。第二天和第三天的描写很耐读。
  第二天晚上,发生的两个细节有些荒唐可笑。写“我”,“我迷迷糊糊地把我一只手伸出去放在了雨点的腿上,我把雨点的那条腿当成了雨花的腿……”;写雨花,“她上床是和雨珠分头而卧的,但是半夜小解时却发现自己睡到雨珠那一头去了。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爬到雨珠那一头去的。”作者看似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话:“除了这两个细节,其他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第三夜,情况十分不妙。那天晚上,我和雨花差不多彻夜未眠。”首先是晚上那部爱情电视剧搅得我们心情不定,接着“又是一只猫发出一串又一串淫荡的叫声”、“猫仍是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越叫越放肆,越叫越疯狂。大约半个小时,我听见两只猫的叫声。猫叫变小变弱变慢了,仿佛在窃窃私语,我想他们去了一个非常幸福的角落。”然后是雨花不停地翻身,“我的想象便全部集中到了雨花的身上,我的想象像一只流氓的手,恬不知耻地在她的身上抚摸起来……我简直要发疯了。”于是,寂寞难耐的我和雨花走到各自寝室的窗前互诉心声,被岳父的咳嗽声打断,不经意间看见举着水瓢朝一堆黑木耳里泼水。
  第四天吃早饭时,岳父亲自递了一个煮鸡蛋给我,同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到了我这儿,睡不好但一定要吃好!”岳母也搭腔:“感谢改革开放,如今我们再也不缺吃了,你在这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岳母说着也递了我一个煮鸡蛋。我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两个煮鸡蛋,感到哭笑不得。上午十点钟,我和雨花借着卖酱油的机会去了小镇的旅社,我们刚刚走出客房的大门,就撞见了钱叔。我们被钱叔钻了封建习俗的空子,只得许诺他100块钱的保密费。我回娘家的寝室取钱,贪婪的钱叔见我的钱包里的钱不少,硬是多敲诈了50块钱,正当钱叔摸着钱乐不可支的时候,我岳父猝不及防冲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钱叔手中的那两张钱。
  从第四天起,我和雨花获得岳父的特许,终于住在了一起,“原计划住七天,结果住了十天才走。”
  《娘家风俗》不仅好看耐读,不时点开读者的笑穴,而且具有浓厚的油菜坡情结。
  晓苏小说还有一个显著特色:在情感与理智、精神与肉体、道德与伦理的矛盾冲突中,深刻凸现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在《金米》这部小说集中,《嫂子改嫁》和《误诊》这两篇作品非常突出地表现了晓苏的这种特色风格。
  《嫂子改嫁》写的是杨文和嫂子林小玉之间的感情纠葛。林小玉因为丈夫杨武犯诈骗罪,寂寞难耐,想与小叔子杨文好,便千方百计诱导杨文,杨文也被嫂子的魅力与情感折服,经过几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同意了林小玉的请求,而就在他们准备进入佳境时,杨文忽然看见墙面上悬挂的大哥大嫂的结婚照,“杨文慌里慌张抓起他的裤头和背心,从床上跳下来,连鞋也没顾上穿便冲出了哥哥和嫂子的卧室。”小说以情感夭折结局,嫂子还是改嫁了。这篇小说的心理刻画比较细腻,矛盾冲突却没有《误诊》强烈。
  《误诊》写的是杨医生因为误诊致使少妇白果丈夫失去性能力,白果成了活寡妇。虽然杨医生“良心”发现,与白果在心灵上达成一份默契,只能忍受着道德的谴责“苟且偷生”,但是却不能够违背伦理去给白果幸福和快乐。虽然杨医生自从给白果造成难以启齿的伤害,常常去她家看望她,给她道歉,为她在卫生院安排工作,给她送去女性健身器,仍不能缓解白果的痛苦,即便是在杨医生妻子回娘家的夜晚,难耐寂寞的白果想让杨医生成全自己,被杨医生“冷漠”地拒绝了她情有可原的要求。这种残缺和无奈真的让读者心如刀割!
  在《误诊》这篇小说的结尾,杨医生为白果送去女性健身器,因为手电筒的灯泡坏了,白果诚心诚意留杨医生在她家过夜,晚上十点钟左右,白果敲我的门,白果是来还健身器的。白果需要的不是那东西。我问白果,那你要什么?白果说,我要……快开门吧!最后,作者如此描写主人公“我”复杂矛盾的心理活动——
  “我顿时糊涂了。白果让我开门,我开不开呢?我默默地问自己,但我自己却无法回答自己。到底开不开门呢?开还是不开?不开还是开?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好。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几个设问句,《误诊》戛然而止,留给疑问让聪明的读者去回答。从理智和伦理这两个方面出发,杨医生显然是万万不可的。但是,如果从情感和道德方面去设想,杨医生到底该如何去做呢?让读者进入小说人物的角色,这就是晓苏先生的高明之处。
  总的来说,晓苏先生的小说可读性很强,他以充满冷峻而温馨的语言打动了读者,在情感与理智、精神与肉体、道德与伦理的矛盾冲突中,深刻凸现血肉丰满的人性,采取雅俗共赏的叙述手段,倾诉自己对父老乡亲的爱与恨,通过离奇而略微荒诞的情节,诉说着自己对油菜坡的深情和希冀。这就是我所认为的晓苏的小说独具魅力的艺术风格。
  
  蔡先进,业余作家,现居湖北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