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对农民工的精神关怀

作者:夏元明




  范小青是个很有才气的小说家,我虽然少读她的作品,但印象很深。几年前读过她的一个短篇《失踪》,写两个女人到郊区小镇购物,没有赶上回城的汽车,在小镇住了一晚上。两个丈夫不知她们的去向,报了警。警察问丈夫,你老婆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两个丈夫都回答不出。想当然地描述了一通,等老婆回家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小说表面上写两个女人的“失踪”,实际是写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的迷失。一件日常小事,却能透视出生活的深度,甚至还带点“女权”倾向,构思不可谓不精巧。落笔从容,举重若轻,平平淡淡而意味深长,大概要算短篇中的高手吧?
  《我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也是一篇很有意味的小说。小说主人公胡本来是个有心理疾病的人,他总怀疑别人在怀疑他,内心非常紧张。人家丢了东西,不关他的事,可他却鬼鬼祟祟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家,仿佛他就是那偷东西的贼。以至后来,他干脆将自己说成杀人犯,亡命江湖,改名换姓,连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如果不是他老婆证实,他自始至终就是胡本来,警察会不会瞎忙乎一阵子?所以胡本来的老板老顾有点烦他:你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扯,你以为这很好玩吗?
  应该说,这篇小说写得稍微有点过,胡本来的变态心理太夸张了。太夸张了不真实,同时也与整体写实风格不相协调。一方面,胡本来是一个正常人,作者认为他正常;另一方面,情节又显得有几分荒诞,使人物变得滑稽。如果整体风格是荒诞自无不可,整体风格是写实,读起来就不十分舒服。还好,只是一点点,不影响大局。
  胡本来不是好玩,作者写这个人物当然更不是为了好玩。作者有自己的意图,虽然她下笔的时候可能更看重人物某些可怜而又可笑的性格。胡本来为什么会有如此紧张变态的心理?这正是解读这篇小说的关键。如果仅仅是一个小丑,荒唐、幽默,那便会堕入油滑和趣味主义。作者所要揭示的是人物行为背后的一切。
  关于胡本来心理障碍的原因,不同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的观察。用老顾的话说,是心理压力太大。老顾看了报,报上说心理压力太大是会出问题的。胡本来为什么会有心理压力呢?是物质生活的贫困?看不出来。胡本来到城里打工,固然是为了挣钱,但也看不出他为了钱发愁。那么心理压力来自何方?我觉得首先来自于城乡文化的矛盾和对立。胡本来是老乡带到城里打工的,本来想学一门手艺,可老乡却告诉他,“学了手艺你也是乡下人,没用”。根深蒂固的“乡下人”观念,暴露的既有乡下人对城里人的反感,同时也有乡下人的自卑。胡本来的自卑心理更甚,“担心自己无法适应,因为他除了种地,什么本事也没有”。正是这种自卑给他埋下了胆怯的种子。此外,还有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歧视。“在这里做工程要和民居打交道,事情就比较复杂一些,居民丢失了东西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到农民工头上,他们用当地的方言说农民工很多坏话,老胡虽然听不懂,但老胡看得懂他们的目光……”就是这种侮辱性的目光加剧了胡本来内心深处的恐慌。城里人有什么?就因为他们是城里人,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其他人可以不理不睬,胡本来做不到,故胡本来感到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从这个角度,我们透过胡本来的故事,看出作者对农民工的精神关怀,看出对两种不同文化的反思,看出作者对城市文化的批判。农民工的问题很多,心理和精神问题却较少引起人们的关注。作者以其敏锐的观察,将笔触伸向如此隐秘的角落,这就是真正艺术家的素质和良知。
  还可以有一个角度,那就是胡本来的“想象”。前面文化的对立是外部作用,内部原因就是“想象”。胡本来将自己想象成罪犯,自己给自己设下陷阱。胡本来的陷阱便是他自己深信不疑的逻辑,是自以为严密的推理。餐馆里熟菜被偷吃,他怀疑自己:“因为我太可疑了,熟菜都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我是第一道关,我是最可疑的人。”老板家失窃,警察说他没有作案时间,可他自己却说:“我是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万一我有同党呢,警察没有想到吧,万一我是做内应的呢?”不能说这些推理没有根据,这些推理很有逻辑力量,胡本来不信事实,却信逻辑,他是被逻辑打倒的,这不是更深刻的原因吗?一个人内心认定了某种逻辑,要改变非常困难,这甚至与社会环境无关。这种悲剧心理是不是更带有哲学的意味?
  在网上看到一篇评论该小说的文章,在肯定范小青思考深入的同时,也指出了不熟悉农民工生活的不足。我对此亦有同感。好在范小青终归是范小青,她的艺术经验弥补了她的不足,小说依然富有生气。
  
  夏元明,男,评论家,现居湖北黄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