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一个春日

作者:邓 方




  我躺下,一粒种子落入泥土,睡眠即展开碧绿的原野。
  一个春日走远。
  我睡着。我听见母亲说,你饿吗,孩子?我说我不饿,就睡一会儿。
  母亲走远。
  我说我不饿,可是,我想要一个园子,种上云霞一般的花朵……
  风掀开我的帘子,我醒来:我没有母亲,母亲走了好些年了。
  我想起来,我是凌晨起床的,那时电视机在说话。身边的人说,你醒什么。他说你醒的时候我怎么不醒,他说我要听着电视才能睡,你开电视我也能睡,他说不就动动嘴皮子吗,你喊累。我说我累,皮累,心也累;我说你不是我,我不是你。可是我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我将一只脚拿出屋子,我听见我的那只杯子碎了,在地上。我不哭。它替我死了,我想。我弯下身子,我看见它晶莹的尸骨……我如果死了,在我杯子的眼里,又是什么?”
  有天读到一篇文章,说一个男人死了,因为多喝了酒,半夜起来,对着窗子的时候,就失足了。又说一个女子也死了,因为爱,她把自己和石头一起沉湖。石头,它是这个世上最硬的东西么?——那时候,我坐在马桶上,我看见三月的雨丝,有人说那是情思编织的栅栏,我在想,我是一个动物。那是下午时光,窗外有布谷鸟在啼唤,心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涌动……
  这时我就想起了下午一点。我到学校,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我进了门,又出来,留守在门口,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那样,张望。我笑着,雍容且悠闲,就像这春日的阳光。我看见一只蓝色的小小鸟,喂养在笼,它叫着,小小的喙向下弯曲。我伸手去亲近它,它躲,我看见一只狗在街上流浪,其实在我伸手之前就看见了的。我的同事们行色匆匆地往这幢门里赶。
  这时学校上课的乐音奏起,我就笑了,因为它采用了进行曲的力度和强度,播放的却是一只温柔伤感的曲子,我觉得是一团棉花绷紧了脸,说我是钢铁,我笑了。
  我健步登上课堂,那就是钢铁吧,我笑着大声说:上课了。一颗泪挂在春天的鬓角。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乐曲在说。
  一只鸟儿在下午的春光里啼唤,小小的,蓝色。
  此刻我要从床上起来,晚风从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在说:馒头,一块钱四个。我想我饿了。我想起早餐时,我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吃下了一盘子黑的黄的咸菜,那菜是配送。
  我想要一个园子,种上云霞一般的花朵。
  可是,我饿了,花朵我是不吃的,云霞也是,早上吃了一杯豆浆,中午吃了几棵白菜,书上说,A型血是一个长在植物们中间的血型,可是,我不吃花朵。
  今天上了六节课。从早到晚嘴巴不停地张啊张,像一尾缺氧的鱼。我还看见死鱼一般的眼睛们从玻璃片后面盯着我的嘴……听说我这个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非也!还是听听鱼儿们的吧,他们说:数学是碎石子,英语是布头,语文是怪物;卷子是试验田,种脑袋,长出数字,是大米。
  我想我真得是饿了。
  我起来,我绕着餐桌走了一圈……
  我看见我的孩子,在深夜“捡石子”……
  我回来,躺在黑夜温柔的广袖里,我睡去。我梦见芬芳的土地,我梦见我是一株禾:禾与禾站在一起,很暖和。
  我就是我的园子——云霞的花朵。
  
  邓芳,女,教师,现居湖北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