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情感对于审美知觉对象的变形作用

作者:李玉芝




  中国人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认为自己所倾慕的人处处可爱,是世界上最美的,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从客观的角度评价都很平常。这在心理学上叫晕轮效应,而这种晕轮效应在文学的创作和欣赏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情人眼里出西施”妙就妙在“眼里”二字上。这“西施”不是由心里想出来的,而是眼睁睁“看”出来的,它是一种知觉!知觉为何有这样的特性,而且一定要是“情人”的知觉呢?这牵涉到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两个方面,就审美对象而言,因其是在情人面前,她的一汪深情自会在秋波中流转,进而挂上眉梢,绽上皓齿,弯上嘴角,爱的光芒是“青山遮不住”的。所以她虽然未必有西施的闭月羞花之貌,却必有西施的勾魂摄魄之“神”;从审美主体看,他注视对方的眼睛也绝不同于注视其他女性的眼睛,注满深情和憧憬的眼睛织成一道柔情的密网,透过这张网望过去,审美对象就成了“美妙绝伦”的对象,他真的看到了“闭月羞花”之貌,西施就这样出之于情人之眼了。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美是以情感为中介的意识形态。不论从发生论还是本体论层面来看,形式美的生成都与情感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关系。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指出:“当对象的形式(不是作为它的表象的素材,而是作为感觉),在单纯对它反省的行为里被判定作为在这个客体的表象中一个愉快的根据(不企图从这对象获取概念)时:这愉快也将被判定为和它的表象必然地结合在一起,不单是对于把握这形式的主体有效,也对于各个评判者一般也有效。这对象固而唤做美;而那通过这样一个愉快来进行判断和机能(从而也是普遍有效的)唤做鉴赏。”【1】康德在这里要强调的是美的形式性和主观情感性,他指明了形式及其美与情感的密切关系。以后,不少美学家也从不同角度论述过形式和形式美与情感的不可分割的关系。德国新康德哲学大师卡西尔的美国女弟子苏珊·朗格就把艺术定义为“艺术乃是象征着人类情感的形式之创造”【2】不仅如此,从“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还看到了情感对于知觉对象的变形作用。知道了这种“变形”是以知觉形式表现出来的审美主体心灵的整体活动。
  可是在文学领域,很多人包括一些研究文艺心理的学者都把眼睛盯在想象的变形上,而忽略了情感变形,尤其是知觉变形中的情感变形。没有知觉中的情感变形作依据,艺术想象中的情感变形就不会那样大胆和自信。同样,如果没有“切身经历”过情感变形的知觉,艺术变形也就不会为欣赏主体的知觉所接受,所以,了解情感对于知觉的变形作用,无论对文学创造者还是文学欣赏者都至关重要。
  这种知觉中发生的情感变形,从古至今被很多文学家所运用,并使无数的文学欣赏者赞叹不已。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3】是震撼于庐山瀑布飞落的气势而对其高产生了知觉变形;“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4】是对惊惧于蜀道的险峻难行而对其高产生了知觉变形;“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5】是因喜悦之情而产生的对于时间、空间的知觉变形。即使是对同一事物,不同的情感也会有不同的知觉变形:同样的枫叶,在闲情似白云悠悠的杜牧看来是“霜叶红于二月花”【6】,而在离情如乌云密布的崔莺莺看来却是“朝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7】;同样的明月,在晏殊眼里是“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8】,在张泌的眼中则成了“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9】。甚至同一审美主体面对同一事物,心中所怀的情感不同,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也不同:如心情闲适时的陆游在小楼雨声中听到的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10】,而当他烦闷时却听出了“西家船漏湖水涨,东家驴病街泥深”【11】。也许这些诗句不完全是知觉的实录,但是,倘若没有这类知觉变形的切身感受,作者无法创作出来,读者也欣赏不进去。
  外国文学也是如此。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描写安娜·卡列尼娜在彼得堡车站骤见丈夫卡列宁时的瞬间印象,就是绝妙的情感变形的例子:“到彼得堡,火车一停,她就下来,第一个引起她注意的面孔就是她丈夫的面孔。‘啊呀!他的耳朵怎么那种样子呢?’她想”【12】。为什么结婚多年,朝夕相处,她从未发现丈夫的耳朵有问题,而这次从莫斯科回来却突然惊异于他的耳朵之大呢?很显然,这是她的情感发生了变化——她对沃伦斯基的爱情已经滋生对卡列宁的反感越加突。
  在文学中情感变形不仅是一种普遍现象,而且不同于一般的知觉变形,它带有主动引发与主动体验的特点,许多作者可以把知觉变形的魔术运用到如斯地步:不是“情人”,却同样可以“眼里出西施”。因此,文学中知觉的情感变形是理智引导着的情感变形——理智喝下了情感的酒,但它是“不醉佯醉”,而生活中知觉的情感变形则是理智被情感的美酒“灌醉”了。在理性指导下的知觉情感变形会更具艺术色彩,它是源于又高于生活中的知觉情感变形。画家李化吉说过:变形,它既有客观依据,又应该是有意识的变化,它是一种高级神经的思维活动,它体现着作者的认识、修养、审美、品德。
  我们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要娴熟地运用知觉的情感变形,必须了解情感对知觉变形产生作用的原因。
  对于知觉变形的情感原因,目前心理学界说法不一。我认为,知觉的情感变形作用与知觉的选择性有关,对于不同的事物知觉有选择性,对于同一事物中的不同因素,知觉也有选择性。如在《疑人偷斧》中,在同一个人的脸上,斧子找到前,这个人从邻人的脸上单去选择那些似乎是做贼心虚的神情,脸上的其他表情因素则变为背景,模糊不清;而自己找到斧子之后,再看邻人,做贼心虚的表情就退隐不见了。情感是对于审美对象的一种态度体验,不同的对象与主体的不同需要密切相关,由此引发审美主体的不同态度,从而唤起不同的情感。心理学家对此有专门论述,杨清说:“人在知觉过程中所体验到的强烈的情感或情绪,往往会反过来促成某种性质的错觉或幻觉,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类的事例,突出地表明了这个道理。”【13】由此可知,情感之所以能引起知觉变形,是因为审美主体把某种情感作为知觉选择的依据,知觉依据这种情感对对象进行选择时,变形发生了。
  所以,我们在创作和审美时,可以预先沉入某种情感状态,它会引导你更容易地寻找到能够唤起这种情感的对象。我们可以将理智和情感配合起来,用情感去体验和陶醉,用理智去提醒和引导。文学史上的文学大家,多是能将理智与情感默契配合的,他们按照自己的审美趣味去对审美对象作有意识的选择,把与情感无关的因素推到背景中模糊掉,而将与情感密切相关的因素突出、强化、扩大出来,美妙的文学佳作就被创作出来。同样我们在欣赏文学作品时也可妙用这个原则。
  在文学中情感性重于形象性,情感是贯穿在创作、欣赏过程中的一个潜伏而重要的中介环节。所以了解和把握情感在知觉变形中的作用,对于把握文学创作的本质和方法是大有裨益的,而欣赏也是通过审美变形而与艺术对象发生同形同构效应的审美结果,所以,了解这一点有助于我们更好地鉴赏文学作品。
  
  注释:
  【1】[德]康德.宗白华译.判断力批判(上卷)[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5:28-29.
  【2】《情感与形式》蒋孔阳主编.二十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8:45.
  【3】《望庐山瀑布》李白.唐诗[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41.
  【4】《蜀道难》李白.唐诗[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28.
  【5】《早发白帝城》李白.唐诗[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40.
  【6】《山行》杜牧. 唐诗[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102.
  【7】《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王实甫.元曲[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55.
  【8】《蝶恋花》晏殊.宋词[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16.
  【9】《寄人》张泌. 国学原典·集部·全唐诗(下)卷742.www.guoxue.com.
  【10】《临安春雨初霁》宋.陆游.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二册.朱东润主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91.
  【11】《首春连阴》宋.陆游. 但悲不见九州同——唐宋诗词名家精品类编.陆游卷.高利华编[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2.8
  【12】《安娜·卡列尼娜》列夫?托尔斯泰. 草婴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152.
  【13】杨清.心理学概论[M]. 吉林: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433.
  
  李玉芝,教师,现居河南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