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闲愁万种林黛玉
作者:任红玲
红学家王昆仑说:“宝钗在作人,黛玉在作诗;宝钗在解决婚姻,黛玉在进行恋爱;宝钗在把握着现实,黛玉沉酣于意境;宝钗有计划地适应社会法则,黛玉自然地表现自己的性灵;宝钗代表当时一般家庭妇女的理智,黛玉代表当时闺阁中的知识分子的感情。”环境容纳了迎合时代的宝钗,扼杀了不与世俗合作的黛玉。
读黛玉,夜深人静心灵深处泉水的流响;读黛玉,世俗红尘中聆听高贵的感伤和坚守。
黛玉是集三千年文化于一身的理想化身。在进贾府的首次亮相中:“两弯似蹙非蹙隽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闲静时若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作者没有具体写其形,而是绘其神:淡而不俗,清丽高雅。脉脉含情的袅娜之态,欲说还休的柔媚,才情女子超尘拨俗的空灵,让在大观园见惯了千红一面的宝玉无法形容,说她是“神仙似的妹妹”。而宝钗的出场“面如银盆,目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点而翠”,宝钗之美美在其形:丰腴,妩媚;黛玉之美不仅在外貌,更在精神气质——书卷气、灵秀气、孤傲气,她是才女,不是淑女,连走南闯北见惯风月场中的薛蟠第一次见到黛玉看见其风流婉转,不觉痴了。更不消说宝玉可以和丫环肆意调笑,揣上袭人一脚,在宝钗面前可以生气拨脚而走,唯在黛玉跟前不敢造次,百般屈意奉承,唯恐一个得罪。宝玉看了不少的邪书歪传,远亲近友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一个稍及黛玉者。美不是化装来的,是人心灵中生长出来的。
黛玉追求诗意的生存。住在翠竹临风的潇湘馆,凤毛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幽香从茜纱窗中暗暗透出。闲暇时间不像宝钗陪人聊天,做针线,她总有看不完的书。小时候受过琴棋书画的训练,悟性极高。在贾府中很少弹琴消遣,也不用琴来标榜,宝玉几年才知道黛玉知琴。在她心中,要有怎样的知音才有流水样的曲子啊!她说:“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堂,或层楼上头或山巅或水源,遇着天朗气清焚香置琴,气血和平,轻重疾徐,卷舒自如,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对待艺术,怀着虔诚之心而不敢有一丝浅薄,这是怎样的情怀邈远的诗心。
黛玉用审美的慧眼观照生活。她内心敏感、细腻,别人捕捉不到的都可以在她心中荡起涟漪。宝玉怕落花被人践踏,把它们抖入池子,黛玉认为顺水流漂而去很难不被玷污,不如葬到一个净土的花冢中去。听到戏子“如花美眷,似水流平”不禁心动神摇,联想起“水流花谢两无情”、“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花残伤春,雨落感秋,春尽悲己,秋深含泣。伤春、悲秋是中华民族古典文化两大主题。寄人篱下的黛玉,“一年三百六十天,风霜刀剑严相逼”,黄昏、风雨、残红怎能不触动纤弱的心灵,见自然之物而悲飘泊,伤怀才女而感凋零,生活因诗而感伤,诗因生活而浓愁,诗里诗外,自然与生活融为一体。
黛玉孤高叛逆直命惨淡的人生。贾府的日子,看似热闹、喧哗,利益关头是亲情撕裂。湘云和袭人说“宝钗真真的叫人敬重”、“林姑娘爱哭爱闹”,在王夫人心中把晴雯比黛玉“水蛇腰,削肩膀、轻狂样”,唯一庇护她的外祖母否定了她的恋爱,并且说“如有这个心思,算我白疼她了……”她孤高傲世,不与世俗妥协,不迁就讨好别人,“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似污泥陷渠沟。”戳穿一切的假面具,对愚蠢搞笑的刘姥姥叫她“母蝗虫”,对不善画画的惜春奚落,对敌人宝钗夹枪带棒,眼睛揉不进一颗沙子,诗人的心地是赤子心,和紫鹃贴心,教香菱学诗,对宝玉祭奠晴雯赞赏……她的个性完全是环境所逼,她的刻薄也是不肯向环境妥协,坚持人格的尊严。出身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黛玉的教养又怎是他人可比,初进贾府连王熙凤赞叹她通身的气派,她的机敏,举止何等得体。在才藻非女人事的封建社会,除了宝玉又有谁赏识过她,理解过她(她的高度使她孤独,无人可企及)。宝玉是她生命唯一的光亮,心心相印,在封建社会里断断不能自由恋爱的,袭人听到宝玉说给黛玉的知心话是听得魂飞魄散,司棋为此丢了命。纯真的爱情蓓蕾遭到摧折。黛玉也泪尽而逝了,用生命祭奠真情。
当我们像王熙凤棱角分明建功立业,像宝钗安分随时世故得失去了真情,像袭人唯唯喏喏,卑躬屈膝,是黛玉时时提醒我们还有另外一种存在,诚如西园主人《红楼梦论辩》中所言:处姐妹丛中,宝钗有其艳而不能得其逸,探春有其香而不能得其清,湘云有其俊而不能得其韵,可卿有其美而不能得其秀,香菱有其灵而不能得其神,凤姐有其丽而不能得其雅,洵仙草为前身,群芳所低首。
任红玲,女,教师,现居湖北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