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翠翠与香雪的命运分析

作者:郑 丽




  沈从文的《边城》被誉为是一支湘西山村生活的牧歌,是一曲真挚、热烈的爱情赞歌,是一首用小说形式写成的无韵之诗,绘就的无彩之画,而其中印刻在脑海里难以抹去的便是翠翠。
  主人公翠翠是一个迷人的文学形象,是全书之魂。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正是湘西的清风丽日给了她壮健的身躯;茶峒的青山绿水给了她一双澄澈透明的眸子;碧溪衢的竹篁、白塔又给了她一颗决不世故的赤心;沱江、小船更是承载了多少她那少女的悠悠岁月啊!她在这世外桃源里很幸福得生活着,有她爱的爷爷和同样爱她的爷爷,有黄狗和渡船陪伴,还有天保家兄弟的念挂,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拦这一切的顺理成章,可业已长大的翠翠,性格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少了点乖巧,多了份沉思;少了些欢笑,多了份羞涩。她情窦初开,思绪纷乱的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山头,站在渡船上咀嚼着那尚已简短却复杂的人生。
  本来,翠翠应该有着一个完满的家庭,可父母面对着于理不容的坚贞爱情同时放弃了生命;本来,翠翠应该有着一个完满的婚姻,可爷爷的溺爱与焦急将她的爱情葬送在了天保兄弟的偏执里;本来,翠翠这些都可以不要,可世俗的奸险与可敬的淳朴连与她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夺了去;本来,翠翠……
  思接千载,随着翠翠渡船的悠悠游游,我出了沱江,下了船,顺着陌生的石子路迈开……渐渐地,不远处仿佛传了哐哐的声响,蓦地抬头,却见一条笔直但破旧的铁轨伸展在我眼前,看得出来它久经沧桑,可也看得出它历久弥新。不容我细细斟酌,便茫然不知所措的被一群人流冲开,正欲转身理论之时,一双洁如水晶的眼睛使我顿时凝固,这张陌生似又熟悉的面孔上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嗫嚅着——她便是香雪:深山里孕育出的姑娘。随着山沟沟里来的铁轨,她和其他姑娘一样,急切且盼望的等待着每次靠站的一分钟,等待着一个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渴求。但香雪和她们不一样,她所有的疑问仅仅是来自于一个自动铅笔盒。这个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物件,魔力般地怂恿她勇敢的冲上火车,勇敢的用四十个鸡蛋换回了铅笔盒,勇敢的在黑暗的铁轨中前行……
  同为十七岁的妙龄少女,她们都拥有着姣好的面容,都珍藏着一颗还未磨拭的纯净心灵,但最大的不同是她们存于间隔几十年的历史空间中,种种的原因锻造了她们各自不同的生存状态,由此引出了她们在历史中的不同的精神期待。
  时代的发展推动着人类的具体进程,这便是历史空间的实际作用,而小说里无论是事件亦或是人物都无法逃脱它的眷顾。于是人物的命运与其所处的时代紧紧相连,分割不得。
  由翠翠的父亲到翠翠这里的漫长时代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年代,主要的矛盾除了当时的国内战争外,还有一个民族与地域的潜在威胁。若然不是民族、地域,翠翠的父母怎会因为一个为汉人、一个为苗人而不能相恋?显然翠翠的身世是个悲剧,翠翠的父亲是个绿营屯戊军人,严格地说,对苗族文化而言是一个异质。翠翠本身是汉文化(父系文化)和苗文化(母系文化)融合的产物。从翠翠父母的爱情悲剧里,我们可以看到汉文化同苗族文化的不平等关系,以及这种权力关系在苗/汉文化关系上的历史冲突和历史悲剧的一直衍生。
  当翠翠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她极力抗争事实带给她的巨大悲哀。在民族文化的原始形态冲击下,她必然疑惑:汉/苗的不相融;她必然疑惑:所生活的周围看似纯净的乐土越也满布冷冷的血腥;她必然疑惑:自身的潜在究竟是苗,还是汉。
  这诸多的不解我们不可否认既是她的“得”也为她的“失”。得!得到这种种疑问的本身对翠翠来说就是超越,超越年龄与心智的界限,站在历史空间的角度,为自己做个总结和前瞻性的预见;得到这种种疑问的本身也令她对从小生活的小镇产生了质疑,是民风淳朴亦或是间杂虚伪之象。一位哲人曾说:“当你得到真相的同时你的美梦也随之破灭。”那么以此理推断,翠翠在懂得的一刹那便失去了沈老先生笔下最为可贵的“人性美”,或许她在失去爱情和亲情后也学会了用世俗与鄙视的眼光看世界。那么这一得一失虽然令人痛心疾首可却也公平得很。要不翠翠怎么不能象崔莺莺,怎么就不能学杜十娘,勇敢大声的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要不翠翠怎么在有了出走的念头时又畏惧的放下?
  有人会反驳:翠翠如此,可香雪选择了勇敢。是,香雪的确有一系列勇敢的行为做旁证。她不受其它杂质的诱惑,偏看中了乘客的铅笔盒。她从来在买卖中不说价格,而是温婉的说:“看着给吧!”她敢和乘客交换手中的鸡蛋,她敢独自一人走回山沟,她敢违背父母交代的任务……可我们首先要明确的是,香雪的故事和翠翠相隔不短,历史上给了她们各自的笼子,香雪的时代有铁路铁轨,翠翠的年代却只是一只渡船。于是香雪的勇气应该有一部分是时代所赋予的,这点我们必须承认。可正是由于这样的契机所发放的机会,香雪更应该把握自己的命运,那么她为什么还要下火车呢?为什么还要捧着铅笔盒走上回家的铁轨呢?为什么不能随火车,随铅笔盒的期望去找寻更多更好的铅笔盒呢?难道香雪在路上已经在思忖回家受罚的情景了么?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要阐明的是,尽管香雪较之翠翠有所进步,但在历史抗争中只是极少量的得到了片刻的慰藉,却也同翠翠一同失去了生命本真的自我超越。
  好在今天的我们都已经从传统中走了出来,并相信一个真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郑丽,教师,现居湖北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