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浅析鲁迅笔下的两个病态人物

作者:雷小蓉




  鲁迅笔下塑造了许多病态人物,阿Q和祥林嫂就是旧中国病态社会滋生的病态人物中的两个典型。
  马斯洛认为驱使人类的是若干始终不变的、遗传的、本能的需要。这些需要既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它们是人类真正的内在本质,但却很脆弱,容易扭曲和被征服。病态人格即在一定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潜在防御机制的应用使之表现出的与常态心理相反的思维、言行。阿Q和祥林嫂人格命运的形成是基本需要得不到满足导致的。现就试着用人本主义的需要理论和精神分析学说的防御机制对阿Q、祥林嫂的性格形成做出剖析。
  阿Q:置换、否认防御机制下“自我意识”的迷失
  阿Q是旧中国一个生活难以为继的底层浮浪农民的形象。人们在阅读中更多关注的是阿Q的丑恶行状及性格形成的阶级、社会根源,而极少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剖析其行为的心理生成之因。纵观阿Q可悲可笑的一生,就在为两个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而“争斗”,当这两种需要得不到满足时,便扭曲的以忽而妄自尊大,忽而自轻自贱来寻求心灵的愉悦和平衡。说到底,阿Q的变态心理及行为是在对个体存在价值绝望后自我意识的迷失。
  人是群体的动物,当生存的需要得到基本满足后,便对“爱与归属”、“尊重”有着迫切的需要。虽然阿Q“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打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他没有家,住在土谷祠里,在做工挣了几个钱后还可以喝几碗黄酒,甚至去赌博。因此生存对阿Q来说并不存在多大问题,而且在恋爱悲剧发生后,还因祸得福,有过短暂的“中兴”时光。但,作为一个社会的人,最需要的尊重和归属感对阿Q来说始终是欠缺的。
  首先,在未庄这个典型的宗法制小农社会里,阿Q是一个被群体、社会排斥的“局外人”。先不说未庄的上流社会钱太爷之流,就是未庄的一般百姓,也没有人认可阿Q:“因为未庄的人们之于阿Q,只要他帮忙,只拿他玩笑,从来没有留心他的‘行状’的”,“人们忙碌起来的时候,还记得阿Q来,然而记起的是做工,并不是‘行状’,一闲空,连阿Q却早忘却,更不必说‘行状’了”。可见,阿Q在未庄只是一个农忙时因别人暂时需要而存在的劳动工具而已。
  其次,在宗族,阿Q是个不被接受的“孤魂野鬼”。在中国封建的宗法社会里,姓氏是人们的根,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其存在就失去了依附,就如一个孤魂野鬼。可阿Q不但没有宗族归属,连拥有姓氏的权力也被剥夺,“赵太爷的儿子进秀才的时候,正赶上阿Q喝了两碗黄酒,便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姓赵,而且细细的排起来还比秀才长三辈”,其结果是,在赵太爷跳起来给的一个嘴巴之下,阿Q摸着左颊赔了地保二百文酒钱,连姓赵的可能也没有了。
  精神分析学说指出,当人们的需要难以得到满足时,为了避开干扰、保持心理平衡的防御机制的潜在使用便形成了一个人对待某种需要的行为反映。一个不被“群体”接纳的阿Q突然感到了自我存在的飘忽。做一个被人尊重的人对阿Q来说幻灭了,自我的不被认可让绝望的阿Q抓住了尊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尊,并无限制的扩大化以满足变态的自我需求,这就形成了他寻求自尊的法宝即妄自尊大、自欺欺人、保守健忘的精神胜利法。这便是防御机制中的置换(把因某事物引起的强烈情绪冲动不能直接发泄到这个对象上,便转移到别一个相对弱小的对象上去)和否认(拒绝承认让自己产生痛苦的事件,似乎从未发生)在起作用。于是当阿Q在未庄的“上流社会”碰壁之后,他便在对“下流社会”的王胡、小D施以欺凌中找到自慰,对小尼姑的凌辱中实现对性的变态满足,当他在强势面前失败之后,便在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甚至意识中寻求心灵的“自我快乐的满足”,更有了幻想革命后随心所欲的抢东西,斩尽杀绝的报私仇。这些都是阿Q对尊重极端渴求而遭到侮辱损害后的扭曲“自我实现”。置换、否认防御机制的过度使用让阿Q在自我不被认可,而又无法正确自我认识后人格逐步走向畸变。
  祥林嫂:压抑防御机制下“自我”走向崩溃
  祥林嫂为什么会垮掉?是群体的排挤让祥林嫂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人是群居性的,人有爱和归属感的需要,孤独会让人崩溃。
  祥林嫂生活的圈子是家庭(婆婆、贺家)和鲁镇(鲁四老爷夫妇、鲁镇上的其他人),这是她生活的群体,然而可悲的是祥林嫂自始至终都处在这个群体的外围。
  首先,在家庭里,祥林嫂并不以“人”的意义而存在。婆婆眼里的祥林嫂只是一个生育工具(童养媳),取利工具(随意变卖)。贺家大伯也能够随随便便把丧夫失子的祥林嫂赶走,夺取房子。所以当作为童养媳的祥林嫂逃出婆婆的掌控之后,婆婆果断的派两个男人伏在船里,趁祥林嫂到河边洗菜时突然跳出,抱住她,拖进船里,掩其口捆了放于船板上,其后是用绳子一捆,塞进花轿,派几个人按着强行与贺老六拜了堂……一连串的行动可见婆婆为人之辛辣狠毒,更看出在婆婆那里祥林嫂根本没有被纳入“家人”的范畴,更没有家长对儿媳的情感。婆婆眼里的祥林嫂只是作为一个可以随时为自身利益所需而随意变卖的“牲畜”而已。在贺家,她也只是作为丈夫、儿子的依附而存在。所以当贺老六死去后,她还可以和阿毛相依为命,一旦阿毛遭遇不测,贺家不但没有给她起码的安慰,反而无情的把她赶出家门,霸占她的房子。
  其次,在鲁四老爷夫妇眼中,祥林嫂是作为一个“劳动力”而存在。鲁四老爷始终将她看作灾祸的根源。一开始是看中她的勤劳能干,“有的是力气”,“简直抵得过一个男人”才将她留下;等祥林嫂再寡丧子重来鲁镇时,只“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才勉强留下她”,而且再三叮嘱不让她沾祭祀的边,认为她“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当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四婶便当面抱怨,并在她行动迟缓连劳动力的价值也没有时一脚将其踢出家门。
  再次,鲁镇上没有人真正同情祥林嫂。在包括和祥林嫂一样贫贱的鲁镇人眼中,祥林嫂只以一个“被看”的意义而存在。祥林嫂作为“被看”的价值在于她的寡妇再嫁、再嫁再寡及儿子凄惨的死。她初到鲁镇有的是力气和干劲时,曾赢得鲁镇人看客般的称赞,当她再次遭遇人生的灾变回到鲁镇时,鲁镇人对她的关心也只局限于对她所经历的寡妇再嫁和凄惨丧子故事的猎奇,只为“流下那停在眼角的泪水,满意而去”。祥林嫂的遭遇对鲁镇人来说只是他们贫穷苦涩无聊生活中的一点儿调味剂。一旦他们对她的形迹厌腻,对阿毛的故事“审美”疲劳,便换以鄙薄的神情和无情的嘲弄。
  祥林嫂无论是在家庭还是在她帮工的鲁镇,人们都没有给最起码的与“我”相同的“人”的平等待遇,她只是一个被“我”欣赏的异类,更何谈尊重!因此,无论是在家庭还是在鲁镇,祥林嫂都是被群体排斥的。作为“人”的祥林嫂,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被爱,被理解和尊重啊!初到鲁镇时,她用自己的勤劳和能干换来鲁镇人的赞扬,她没有因为别人对其“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价值评价的错位而不满,“她反倒满足,口角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祥林嫂为暂时获得别人的认可而欣慰。当丧夫失子的祥林嫂再次到鲁镇时,别人对她不变的称呼,对其暖味的笑意,及四婶对她的不满(“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表明群体对她个人价值的遣责和否定,这时的祥林嫂是否有一种生存的破灭感?完全被群体排斥的祥林嫂已感到了自己的孤独,于是一向不爱开口讲话的祥林嫂逢人便讲她日夜不忘的阿毛的故事。这是压抑防御机制下心理扭曲之后的反向爆发。她喋喋不休的言说只是为了获得他人的同情、理解和沟通。可此时她怎么知道自己对于鲁镇来说作为工具的意义而存在的可能性正因其劳动力的逐渐丧失而失去价值,作为“被看”因人们的审美疲劳而失去了意义。祥林嫂扭曲的不停表白换来的除了冷漠、嘲笑就是唾弃、诅咒。当她终于从人们的笑影上看清一切后,她选择了沉默。沉默的压抑着的伤痛和绝望,把她变成了一个形销骨立的木头人,最终走向崩溃。
  人本主义心理学认为,基本需求的满足,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来说,都会使人变得健康,基本需求受到挫折则会造成心理的变态及行为的异常。阿Q的病态在于基本需求落空后健全人格的丧失让他成为一个无知无耻的“末人”,他在不停的对病态需要的病态满足中迷失自我;祥林嫂则是因起码的作为“人”的存在被否认和归属感的缺失让她在对自我价值的绝望中走向毁灭。
  他们的悲剧告诉世人:欲立人,就必须消灭这个催生病态人格滋生的不合理的病态社会。
  
  参考文献
  [1]马斯洛《动机与人格》 华夏出版社
  [2]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 商务印书馆
  [3]卢云峰《病态人格的现代拯救——阿Q人格分析与立人思想》
  [4]王璐《“沉默的他者”与“空白之页”——“祥林嫂”:男性书写的女性盲点》
  
  雷小蓉,华中师范大学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