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试析苏轼的《江城子》

作者:曾宪攀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苏轼四十岁(熙宁八年)在密州所作的一首记射猎的词。这首词是划时代之作,即公认的第一首豪放词。苏轼深受儒家民本思想的影响,历来勤政爱民,每至一处,都颇有政绩,为百姓所拥戴,他虽与执政者政见不合,在密州期间,先通判杭州,熙宁七年移知密州(山东诸城)。这位“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的文学家,自负“致君尧舜,此事何难”(同上)的政治家,一到任,就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政务上,全力对付所面临的困难局面。当时密州一带,蝗虫祸害,旱灾严重。他一方面采取措施安定社会秩序;一方面“力行宽大之政”,上书皇帝,请求免除密州人民的夏税。他亲眼看到了灾害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同情人们的不幸,满怀诚心地幻想有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于是,他就去常山祭神祈雨。在归途中,兴致大发,和同僚们进行了一次围猎。事后,他写了《祭常山回小猎》诗和这首著名的词—《江城子·密州出猎》。
  这时的词人,才刚刚踏上三十九年的人生旅程,年岁并不算大,但词一开始,却是“老夫”自称,一下子就让读者感到了被压抑的政治生活在他心头所留下的阴影。眼见就是“不惑”之年,却屡遭贬斥,抱负难伸,词人怎能没有迟暮之感呢?但他毕竟是位性格旷达、胸怀阔朗的词人,自伤的浪花一泛即逝,所以发出的乃是豪迈的声音:“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姑且来一次少年人的狂态吧。这劈头一句,来得突兀,一个“老夫”,何以要发“少年狂”呢?立即引起了读者的兴趣。“左牵黄,右擎苍”,这两句互文见义,亦可说“左擎苍,右牵黄”而意思不变,这样写,扩充了词的容量,给读者留下补充的余地。“左”、“右”二字的具体使用,使人物形象活现,有着“俨然一派”的神气。“黄”,黄犬。“苍”,黑鹰。古人出猎时,常常是臂鹰牵狗。在这里,词人借用“黄”、“苍”来替代黄犬和黑鹰,用颜色替代事物本身,抓住颜色的特征来突出所要描绘的事物,为词涂上了鲜明的色彩,显示出色调美。这两句是说明“发少年狂”的原因,但作者未从正面去说,而是让读者从所刻划的人物形象中去理解、体味,含蓄地点出题意。“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紧承前面意思,一气呵出,很自然地展开了新的意境。“锦帽貂裘”是写服饰。说他戴着华丽的锦缎帽子,穿着貂鼠皮衣。一派华贵气,突显出人物的身份,给人一种不同一般之感,在群象中突出了个体。“千骑卷平冈”是说千骑奔驰,裹挟着尘土,势如狂风,象要卷起那平坦的山冈。“骑”一人一马合称。“千骑”一般多用来形容州郡长官出行时随从之众。作为州郡长官,在蝗、旱交侵,民众受难时,苏东坡是有些与之共患难之心的。灾害最严重时,他没有去敲榨百姓,而曾亲自循古城废圃,采杞菊充饥。对封建官吏来说,能做到这些,就很难得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能和农民打交道的诗人,所以他和民众是有些声气相通的。他祭山祈雨,密州百姓自然能领会其苦心,许多人会自动随着他去求神祈福的。在太守归途中,一时兴发,进行围猎时,他们当然是热情的观众了。这三句说因为听到报告说全城百姓都在助兴,所以太守兴味更高,豪情更大,表示要亲自拉弓放箭,逐鹿射虎,象孙权那样,不畏凶险,让全城百姓都看看太守的勃勃英姿。这种豪迈情感的流露是苏轼雄健豪放性格的体现。
  一幅打猎图,绘得有声有色,使人观之,如临其境,如闻其声。
  上片叙事,在紧张的打猎中结束。
  下片议论抒情,抒发他要求保卫边疆,为国效命的豪情。
  “酒酣胸胆尚开张”,“尚”,更。酒,对古代一些诗人来说,是情感的催化剂,它融化了诗人一腔忧愁。酒,又是灵魂的力量,它能使诗人心灵闪出耀眼的光亮。由于打猎的成功,更激发了他的豪情,在猎罢酣饮之际,就更觉心胸开阔,胆豪气壮,他举杯高唱“鬓微霜,又何妨!”年岁大一点,又有什么妨碍!“霜”,是借代,代指白发,取发白如霜之意。“鬓微霜”就是两鬓稍有白发,和开头的“老夫”呼应。“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是“何日遣冯唐,持节云中?”的倒装,表现了人物急切盼望朝廷消息的心情。两句是说什么时候才能派遣冯唐去赦免魏尚的罪过呢?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是说(只要朝廷相信,委以重任)我定会把硬弓拉满,利箭对准入侵西北的敌人。“会”,当,应当。“雕弓”,背上雕有花纹的弓。“如满月”,弓形如半月,射箭时昼拉开,弓形则如满月,弓拉得越开,射出的箭越有力。运用比喻,形象地刻划人物的神勇。“天狼”,星名,旧说以为主侵略。这里用“天狼”比喻经常入侵的辽和西夏。
  词人先以曾大败曹操、使之丢盔卸甲的孙权自喻,后又以使匈奴远避的魏尚自许,足见其抱负不凡,壮朗之气,溢于言表。
  全词在豪迈浪漫的想象中结束。
  词的上片写打猎前的准备,激烈的围猎场面,进而叙写太守亲自射虎,沉浸气氛,步步加浓;下片紧承上片,写出猎成功,喝庆贺酒时所激发的畅朗心情,最后形象地抒发卫国杀敌的理想,把忠君报国的豪情推向最高潮。上下过渡自然,层次分明,一气如贯。
  作者很善于抓典型事物来刻划人物形象。词上下篇都写到“射”,前射猛虎,后射天狼。在古代,相对而言,箭就算“远程武器”了,射箭有着“先声夺人”的威力。在诗人笔下,善射总是英雄的标志,是武艺高强的体现,是成就功名的依仗。
  词人笔下的人物是一位遭贬抑不忘忧民,怀壮志常思报国的封建士大夫形象。这个形象,是作者的自我再现,更多的却是作者理想的寄托。所以它不是生活的自然表现,而是艺术的概括。作者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手法,极力沉浸群众围猎的壮阔场面,表现和民众声气相通的爱国志士的豪情壮志。据记载,苏东坡写这首词前不久,契丹贵族在连续问题上蛮横地胁迫宋朝,尽管变法派也派使者进行了说理斗争,但仍然失地七百里。这个屈辱的事件,对忠君爱国的词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他不甘只作一位善理民政的良守,更愿作亲自杀敌,雪洗国耻的英豪。他认为“书生古亦有阵战,葛中羽扇挥三军”(《犍为王民书楼》)。自信“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忧能效一挥。”(《祭常山回小猎》)所以这次出猎,绝不是封建贵族的逸兴娱乐,而是对抗敌力量的一次检阅,是对自己能力的一次检验。出猎的成功,大大增强了他的信心,更激发了他的豪情,希望能上阵杀敌。这实际上是当时具有爱国之心的封建士人的共同心声,弯弓射天狼的英雄形象寄托着他们的理想和追求。这个形象威武、健壮,骨气猷劲,有着感奋人心的美,它激发着人们战胜强敌、振兴国威的壮志。这种形象是“花间”、“婉约”词中所没有的。
  作者把理想和现实巧妙地结合起来,就当时最突出的问题,即爱国主义、民族觉醒意识、民族自豪感等进行了高昂的歌唱,把过去诗人们用诗歌所表达的而词人们从未触及过的思想内容纳入词作,为词开拓了新的题材。
  新的题材,新的思想,必然相应地出现新的风格。苏东坡当时就给友人写信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土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足见此词不只有别于柳永为代表的“婉约”词派,而是独具雄健豪放韵味的新词派。
  
  曾宪攀,教师,现居贵州桐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