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从《烛之武退秦师》看古人的说话艺术
作者:赵目珍
当晋军驻兵函陵,秦军驻兵氾南,郑国方知大难临头。郑国大夫佚之狐告于郑伯说,国家已经危险了。按照正常道理,下文似乎应该谈论如何危险或者如何应对危险,但是佚之狐却突然冒出一句惊人之语:“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文中就这样很突兀地让佚之狐一口举出了故事的主角烛之武——这位将要为郑国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使得情节一下子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把文章重心一下子转到了烛之武的身上,为烛之武下文的说劝埋下了伏笔。
下面就主要分析一下烛之武应命时的“怨词”、郑伯在国家危难之时的“屈词”以及烛之武说秦时的“劝词”,从这三个方面来看一下不同人物在不同场合中的说话艺术:
一、烛之武应命时婉曲的“近怨”艺术
在中国古代,士人的精神深受传统文化积极“入世”精神的影响,所以他们最不得意的人生处境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从文中看,烛之武尽管现在身为大夫,但是在壮年时期却曾受到郑伯冷落,甚至在晚年也属于不受重用之类的人物。所以当郑伯在国家危难而急于用人之时,烛之武终于有了一次“抱怨”、“发泄”的机会。因此,他一开始所做的事情,就是推辞这项差使,说“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矣”。表面看,烛之武是在自叹无能,而言语之间却暗含着对郑伯“不识人才”、“不重用自己”的怨恨之情。但是他的这种怨恨不是直接通过对文公的不满表现出来的,而是通过反面侧击的方式婉曲地表达出来。这一“说话”技巧,其实是古代士人“怨上”惯用的一种伎俩,也是他们抓住机会得以宣泄心中不平的重要方式。
二、郑伯危难之间“能屈能伸”的驭人艺术
由于场合的特殊性,为了能尽力设法挽救国家危机,郑伯虽然身为国君,面对烛之武的“泄怨”,也不得不暂时低头,先而进行自责:“吾不得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我们看这里的用词,郑伯用的是“求”字,对于一个一国之君来讲,这是很掉身价的。但是郑伯这种对于臣子的服软艺术,表面看是迫于特殊环境的压力,但是这里面也未尝不暗含着古代君主巧妙的驭人艺术。大家可以想象,郑伯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怎么就会“败”得那么狼狈,他还是有他自己的“杀手锏”的,那就是他文中看似简单的八个字:“郑亡,子亦有不利焉。”其转语之快,甚是急切,一语道破了唇亡齿寒的道理,深中古代士大夫的精神要害。古代的士大夫深受传统文化浸染,向来以国破家亡为耻辱,特别是作为国家的臣子,“祖国”的灭亡,更是对人精神的一种巨大创伤。郑伯抓住士大夫的这一精神弱点,进行有力的反攻,这是他驾驭臣下高明的地方。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郑伯的屈人艺术是掌握得很有分寸的,不愠不火,不卑不亢。古人云:“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点在郑伯身上表现得很充分,尽管郑伯其人算不得一个“大丈夫”。
三、烛之武说秦时“晓以利害”的论辩艺术
春秋战国之时,战乱频仍。各个国家之间,无论结盟、背盟,合纵、连横,无非都是出于“利益”关系,所谓“有利则往,无利不来”。因此,能否抓住“晓以利害”这一问题的症结,往往是说劝“第三方”(通常都是为贪图小利而来)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烛之武也深明此理,所以他见到秦伯的一开始就摆明了这一观点:“若郑亡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在“既知郑亡”的前提下,烛氏反跌此一句,说得极为透快。紧接着他步步点明其中原委,层层加以剥析:(1)“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这是从地理位置的角度加以分析。秦在西,郑在东,晋处其间。如果晋得郑国之地,无疑是增加了晋的地盘,这样秦国要想再越过晋国就很困难。这是言“亡郑无益”。(2)“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这是用相对主义的观点来加以分析。设想晋得郑地,相对于秦而言,显然是晋国增加了势力,而自己变得弱小了。厚人而薄己,在那个各个国家都欲称霸的时代,这显然是于己不利的。这是言“亡郑有害”。(3)“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供其乏困”,无所害。秦国如果留着郑为“东道主人”(郑在秦东,故言),则秦国的使者往来郑国粮资缺乏之时,郑国可以给予供给。这是说“舍郑有益无害”。(4)晋国当年曾许以秦国焦、瑕二郡,然“朝济而夕设版焉”。晋国在惠公之时,曾经许秦以河外的焦、瑕两座城邑,但是在许诺之后,晋国马上就渡河而去,并设版筑以守二城。烛之武的这个实例意在说明晋国的背秦神速,借以前的旧事来使秦伯明白晋国惯于背秦的行径,以此来说明秦与晋国共事,断无有益之处。(5)晋国“无厌”,“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无以取之。这一点是烛之武论说最到位的地方,也是他的致命招式。他说晋国是个贪得无厌的国家,其灭郑的意图只是为了扩大它东方的疆域,在此之后它必将致力于西方疆土的扩张,而秦在晋国之西,将来晋国必定也要侵占秦国领土。这是说晋国虽然在目前是为了得到郑国,但是它也有吞并秦国的野心,它更远的目的是兼有天下,其危害是非常大的。所以秦助晋亡郑是非常危险的,表面是看秦国得到了便宜,实际上却“为丛驱雀”、“为渊驱鱼”,大大削弱了自己。烛之武在上面曾经谈到“亡郑以陪邻”,如今又谈“阙秦以利晋”,将其中利害关系挑得水落石出、洞若观火。这是他税劝之中把握得最好的地方。
从以上五步来看,烛之武的劝说是层层递进、步步深入的。他说秦时最厉害、最有效的招数就是“晓以利害”。经过这样一番对秦、晋、郑三者之间“利害”关系深入细致地剖析,烛之武终于说动了秦君。“秦伯说,与郑人盟”,郑国终于达到了使秦国退师的目的,紧接着晋文公也鉴于“不及”、“不仁”、“不知”、“不武”的论调罢兵而去,郑国也终于在烛之武有似“唇枪舌剑”的利嘴之下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从以上三方面的分析看,古人“说话”是很讲究艺术技巧的。无论是“抱怨之词”、“屈人之词”、还是“劝说之词”,都有着不同的方式和特点,并且这些方式和特点也随着人物和场合的不同而有所改异。尽管春秋战国的历史对我们来讲已经变得很久远,但是这种时过境迁的“说话”艺术,对于今人来讲,还是有值得学习之处。因为,看古人的劝谏和演说,除了能达到精神上愉悦的快感,同时还会有一种让你想张开嘴巴的冲动。
赵目珍,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