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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西土家族跳“撒尔嗬”的文化解读

作者:汪 青




  居住在鄂西清江流域一带的土家族,流传着一种独特跳丧习俗----跳“撒尔嗬”。它是当地土家族人民用来祭祀祖先、祭奠亡灵的一种丧事庆典。土家族的跳“撒尔嗬”不仅有着源远流长的传承历史和独特的音乐特征,而且具有丧事喜办的性质,因此吸引了众多学者的特别关注。
  
  一、跳“撒尔嗬”的基本音乐舞蹈特征
  
  鄂西土家族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逢年过节,家人团聚;红白喜事,族人团聚。”
  土家人把老人过世称为“白喜”。而且在鄂西土家族地区,丧葬历来都被视为宗族和本民族的大事。因此鄂西土家族的跳“撒尔嗬”则是一种群体性的集体丧葬仪式。老人过世,要跳“撒尔嗬”,这是土家族历代相传的不成文的规矩。亡人过世,“人死众人哀,一打丧鼓二帮忙”,乡亲邻里、亲戚朋友均要到亡人家,以跳“撒尔嗬”的形式为亡人举行丧葬仪式。
  跳“撒尔嗬”具有独特的音乐舞蹈特征。跳丧从音乐、舞蹈到歌词内容,少有悲沉之感,音乐高吭欢快,舞步健美勇武。歌词内容十分广泛,死者的生平事迹、前唐后汉的历史传奇、真挚的爱情故事、日常的生活趣事都是歌唱的题材。歌词多呈四句七言,四、三式,上下句,也有“五句子”保持着古代巴歌“竹枝”、“杨柳”等曲牌格律形式,内容古朴。每唱完一首,最后大家高声合唱一句“跳撒尔嗬喂”,或“解忧愁噢”,表示为死者家里散忧愁。跳丧的唱腔分高腔、平调,节奏鲜明,6/8拍较普遍。跳丧有歌有舞,舞的成分更重。整个舞场均随掌鼓人的鼓点和唱腔随时变换曲牌、节拍和舞姿。当唱到感情交融时,掌鼓者还会绕开鼓座加入舞者行列,时而用鼓锤在鼓上敲击节拍。它的主要伴奏乐器为牛皮鼓,基本舞姿是“顺边”或“同边步”,即参与者手、脚、胯朝同一方向运动。鄂西土家族跳丧舞的鼓点和舞蹈动作因地域不同而有差异。跳丧舞的形式有“待尸”、“摇”、“哭丧”、“穿丧”、“践丧”、“退丧”等;舞蹈动作有“凤凰闪翅”、“燕儿含泥”、“猛虎下山”、“犀牛望月”、“牛擦痒”等。因此,跳“撒尔嗬”的舞蹈动作基本上都是模仿虎和其它动植物的形象。
  
  二、跳“撒尔嗬”的历史文化渊源与社会文化内涵
  
  “宗教由种种信念和仪式——祈祷、颂歌、舞蹈、供奉以及牺牲——组成。”[1]
  自原始社会开始,乐舞便作为原始宗教仪式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传承的载体,因而具有很明显的宗教文化特性。人类的生存一直伴随着生与死的永恒的矛盾,而这对矛盾迫使人们在这种冲突的困境中无奈地选择并挣扎着。于是人们将乐舞与原始的宗教祭祀仪典结合在一起,试图借助神鬼为中介,通过祈求、献祭等方式控制自然,控制人的灵魂,寄托自己渴求灵魂永生的期望。也即是“通过将其起源与超自然领域相联系,使共同体神圣化,它将神的许可赋予生命礼仪(通常是宗教性的仪式,它们标志着个人生命中的若干重要阶段),使生命中的重大转折变得更容易一些。”[2]基于这种心理,人类选择进行宗教性祭祀仪典就很容易理解了。而在原始宗教祭祀中的舞蹈,则体现了原始人类取悦于神灵,模仿图腾物动作,或者以舞蹈形式祭奠祖先的丰功伟绩等等。鄂西土家族的跳丧舞深刻地体现了土家族的独特的音乐文化、宗教文化以及反映了土家族人民的宗教性意识。而土家族这种特殊的祭祀仪式,还深刻地反映出土家人的祭祀活动具有图腾崇拜与祖先崇拜以及丧葬仪式狂欢化等多重性质:
  1、强烈的图腾崇拜。
  前面提到,从跳丧舞的舞蹈动作来看,跳丧舞的动作主要是模仿虎和其它动植物的形象。而白虎对于土家族人而言,是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动物。土家人的祖先巴人的居住地多山,而这样的自然环境致使巴人居住地有很多虎大量生成。因而巴人自古对白虎有着特殊的信仰,把白虎视作氏族图腾,土家族先民的历史与虎渊源颇深,在古代巴国境内,有着不同的古代民族,其中长期活动在今清江流域廩君部首领廩君相传死后化作白虎,该部族一直奉白虎为图腾。但同为巴国辖域的板楯部族据《华阳国志》的记载,曾参加了秦昭襄王时期射杀白虎的活动,大多数学者都认为所谓“白虎之乱”是巴地原有旧贵族、大姓的反叛,这种尊白虎、杀白虎便成为两个部族不同的风俗,一直延续下来,在今天的民族调查中,鄂西南、湘西北地区一直都是尊白虎的,而川东和黔东北地区则是杀白虎的,这与历史上君、板两部族的活动地域是吻合的。鄂西正是历史上尊虎的君活动地带,因此跳“撒尔嗬”的舞蹈动作中有许多都是模仿虎步和虎的形态的动作,这便可以体现土家族人民的这种强烈的图腾崇拜意识。土家族人民世世代代延续并传承了跳“撒尔嗬”这种丧葬仪式,一方面也表达了土家人希望跳图腾舞蹈祈祷白虎造福于族民。同时,《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等一些文献均载有廩君“人亡化虎”的神话传说。土家人相信人的生与死是一个轮回转换的过程,认为家里老人过世是走了“顺头路”,认为人的死亡只不过是肉体的死亡,人的灵魂必须通过跳“撒尔嗬”这种特殊但是必须的,带有狂欢性特点的仪式化为图腾,达到永生。这是对本民族祖先的崇敬,对民族习性的自觉沿袭,对老人最为浓重的祈福。事实上在世界很多古老民族的葬礼中带有民族图腾意味的舞蹈、仪式是很普遍的,因为这种收聚情感的丧葬礼仪最能够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让族人在同一个图腾、同一个祖先的庇护下生存,逝去的族人也会因此让人感觉其灵魂仍然存在于大家身边。
  2、古老的祖先崇拜。
  “宗教的标志之一就是信仰超自然存在和力量。超自然的力量分为三类:主神(男神和女神)、祖先之灵及其他种类的灵魂。”[3]通过宗教祭祀仪典,人类形成了各种崇拜祖先和神灵的丧葬仪式与习俗。产生于部落时代的跳丧舞简单地模仿虎及其它动植物的形态,生动地表现了土家族祖先——古代巴人的生产方式和劳动场面,反映了当时人民的思维和信仰。而且根据《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等相关文献和史料记载,跳丧舞的产生还与土家先民崇敬祖先廩君、向王天子等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表现出土家族先民一种特殊的宗教狂热和对祖先的一种顶礼膜拜。正如土家族在跳丧舞唱词《开场歌》中所道:“开天,天有八卦。开地,地有五方。先民在上,尔土在下,向王开疆辟土,我民守土耕家……”,表达了土家人对祖先的无限崇敬之情。
  于土家人而言,祖先为氏族的生存繁衍壮大建立了丰功伟绩,祖先对于整个民族的建立和发展是功不可没的。而正是在一代代祖先、首领的带领下,土家族经过了无数风风雨雨,由辗转迁徙到发展壮大。因而土家族人都怀着对祖先的这种崇敬,以歌舞的形式祭奠祖先,既表达对祖先的崇敬,也祈求得到祖先的庇护和保佑,亦以此教育一代代族民,应时刻牢记祖先们的丰功伟绩。
  3、狂欢化的群体意识。
  土家族跳“撒尔嗬”这种奇特的丧葬仪式不仅体现了土家族人民的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还体现了土家族人民狂欢化的群体意识。“群体的生命力可以战胜脱离于群体的个体死亡的恐惧”,[4]从原始社会起,宗教性的祭祀活动和丧葬礼仪都是集体性的活动,而跳“撒尔嗬”也是一项集体性的丧葬活动。每逢有人过世,亡人的亲朋好友、父老相亲都会到亡人家参加跳“撒尔嗬”。土家人都流传着“人死众人哀,不请自然来”、“半夜听到丧鼓响,不管南方和北方,你是南方我要去,你是北方我要行,跳一夜丧鼓送人情”等等说法。由此可见,跳丧舞是一项集体丧葬活动,需要很多人的参加。因而体现了一种宗教狂欢化的群体意识。
  综上所述,带有宗教仪式性质的“撒尔嗬”固然体现着宗教图腾、朴素的祖先崇拜意识以及上古群居生活习性延续等社会文化因素,但作为一种具有深厚社会基础的民族传统,其必然与该民族历史、民族心性紧紧相系,因历史而厚重,因共同的民族心性而得以传之久远。事实上,从“撒尔嗬”的歌词、舞蹈动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一部巴民族及其后裔土家族人民生生不息的生存与发展史。从廩君化为白虎,到舞蹈动作中体现的巴族人民的劳动场景;从“先民”、“尔土”、“向王”、“我民”的对举中,体现着土家族先民创业艰辛和对祖先的无限崇敬。这些都使得丧葬仪式有着深厚的历史感。此外,土家族人民优良的精神风貌,对天地、生命的通达观念使得跳丧舞具有良好的社会基础而得以流传下来。反过来,通过跳“撒尔嗬”,土家族人向外界展示着自己的精神风貌。
  
  三、跳“撒尔嗬”所体现的土家族人民的精神面貌
  
  1.乐观通达的生命观
  土家族跳“撒尔嗬”的最独特之处在于它的丧事喜办的性质体现了土家族人
  民独特的生命观和生死观念。土家族人崇尚生命、笑对死亡。在他们看来,生与死是一体的,生死没有绝对的区别,都只是人的生命存在的不同形式,而人都是有灵魂的。“死亡是衰老的躯体重新脱胎换骨获得生命力的转折点,是获得幸福而充满活力的‘新生’的必由之路。”[5]因而人死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还是人的肉体和灵魂获得新生的一条必经之路。正所谓“万物灵魂不灭,生命永恒轮回”。在土家人的丧葬仪式上,没有悲伤压抑的气氛,而是一种喜悦的、热闹的氛围。
  这种独特的丧葬仪式世世代代流传至今,已经成为土家族的民间风俗。而土家族的跳丧舞也正是体现出了土家人民乐观通达、积极执着的生死观,传达出他们那种智慧的、强烈的生命意识,也更深刻地体现出土家族人对生命、对生活的一种终极的人文关怀。
  2.真实纯朴的民风 朴素纯洁的价值观
  在土家族人民看来,每逢有人过世,不仅亲戚朋友要去,而且同村同寨、无亲无故的人要去,甚至与亡者生前不和的人也要参加。而且跳丧舞不以钱财为重,“打不起豆腐送不起礼,打一夜丧鼓送人情”,重要的是建立起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的精神纽带,传递着人间温馨朴实的真挚情感,维系民族和社会的团结。“宗教的另一个社会功能是它在维持社会团结方面的作用。”[6]跳“撒尔嗬”这种丧葬风俗,不仅体现了土家族人民真实纯朴的民风,更体现了他们朴素纯洁的价值观念。因而这种丧葬仪式不仅弘扬了民族精神,传递了民族文化,丰富了民族生活,更加强了民族的内部团结,增强了土家族人民的民族凝聚力,体现出土家族人民独特而奇妙的生存智慧。
  
  参考文献:
  [1][2][3][6](美)威廉·A·哈维兰 《文化人类学》[M].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4]余霞《土家人的诙谐:跳“撒尔嗬”----对土家族丧仪之狂欢性的解读》[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社科版).2001.4.
  [5]裴亮《鄂西土家族“跳丧舞”的文化解读》[J]. 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9.
  
  汪青,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