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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歌》:一首动人的乡村性爱抒情诗

作者:何 郁




  《四季歌》(原载《上海文学》2007年第12期)是一篇很特别的小说,它在晓苏的小说中,有一些特别的意义。
  晓苏的农村小说,基本上都是以油菜坡——这个有着鄂西北浓郁风俗特征的村庄作为背景的,大都是写一些小人物的辛苦悲酸,大都有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晓苏是讲故事的高手,人物身上都带着一点黑色幽默,叙述于从容不迫中渲染出一些调侃和玩笑,读者在玩笑的享受中,自自然然尝到一点酸楚的泪水。这就是晓苏农村小说的基本美学风貌。
  这样的作品在晓苏的小说中是很多的,不胜枚举,如获得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的《侯己的汇款单》就很典型。老年打工者侯己决定把打工的钱寄回老家。可寄给谁呢?如果是寄给儿子或儿媳妇收,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最终,侯己选择了把汇款单寄给了自己。因为,侯己要用这汇款单上的500块钱买一口锅,买一点木料打一张床,再买一个枕头。然而,等侯己从外面回到油菜坡,想从儿媳妇那里要回汇款单时,没想到一系列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发生了。为了要回汇款单,为了要回500元钱,侯己迫不得已从杂货铺里赊酒赊烟去送礼,给村委会干部送,为了开出证明,给镇邮电所所长送,为了获取身份认可,给药铺老板送,因为人家帮他牵线搭桥,……最终500块钱取回来了,但只剩下200多了。就在这个时候,儿媳妇来了,她以儿子生病要交住院费为由问他要200块钱,侯己掏出了仅剩的200块钱,给了儿媳妇。到这个时候,儿媳妇才把汇款单拿出来给了侯己,侯己拿到汇款单以后是老泪纵横。小说就是这样,以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在一种调侃的语调中,讲述了老年打工者侯己晚年的辛苦悲酸的生活。
  然而《四季歌》却不是这样的,虽然它也是以油菜坡为背景的。但它很淡,淡到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小说只是按照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叙述了一对农村夫妻生活中的几个小片段,也可以说是四个小插曲;又很浓,浓浓的夫妻情让人忍不住看着要落泪。它少了一些黑色幽默和调侃,这在晓苏以往的农村小说中是多么的让人忍俊不禁,而且是一个亮点,多了一种默默温情,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夫妻之间的恩爱调情,这些情愫在作家笔下描写得栩栩如生,格外动人。
  更重要的是,晓苏的农村小说——其实他的校园小说也是一样——,许多篇目中,都有对性爱的描写,但没有一篇小说,像《四季歌》这样通篇都在描写性爱;即便他以往的小说中,有一些性爱的描写,也多半是把性爱作为刻画人物的手段来运用的。用整个篇幅——近一万字集中描写一对普通农村夫妻的性爱生活,这在晓苏以往的小说中从来没有过,这个变化意味着作家对人性——从性爱的角度思考人性有了深入的思考和开掘。《四季歌》不仅通篇描写性爱,还一改晓苏小说的黑色幽默和调侃风格,整篇小说呈现出一种浓浓的抒情意味,洋溢着一丝丝的温情,这一审美特征在晓苏以往的小说中也不多见。这一些变化预示着晓苏的小说多了一些诗性和人情的温暖,作家开始由客观而调侃的叙述,转变为动情而审视着他笔下的小人物,审视着他们的情感和性灵,审视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悲苦和欢乐;小说具有了浓郁的抒情诗风格。因此,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四季歌》是一首动人的乡村性爱抒情诗。
  在一篇具有抒情诗风格的小说中,性爱的描写从来就不是单纯的事件,它总是与人物的性情和心灵的律动相关联。比如郁达夫的《沉沦》,性爱的描写是和留日学生的苦痛经历相联系的,还比如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知识分子的改造、涅粲也是和性爱的觉醒、释放联系在一起的。
  《四季歌》也是如此。这一对平凡的农村夫妻,他们的性爱生活是和他们苦难的农村生活紧密相联的。小说一开头,作家就把笔下的人物置身于干旱的苦痛中,“这年春季,油菜坡遭遇特大干旱,老天爷两个月没下一滴雨,地里都裂开了口,人们连菜也吃不上”,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对农村夫妻却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快快乐乐迎接了这场苦难。他们没有悲观,也没有沉沦,而是积极地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丈夫从油坊里赊来了菜油,为妻子炸面窝和油条,为的是能改一改两个人的口味,能吃得下东西。夫妻俩巧妙地把面窝和油条比对成女性和男性生殖器,在调情中做爱,在做爱中微笑。靠着性爱和爱情的滋润,夫妻俩度过了第一个难关。
  如果说干旱的困难还比较容易战胜的话,那么来自外部的诱惑可能就更难战胜了,他们要经受更严峻的考验。夏季来临了。“夏季到来的时候,夫妻俩决定找一个地方打一个季度的工。油菜坡好多人都出去打工挣钱,有些人还用打工挣的钱建了新房子,夫妻俩商量也出去打工挣些钱,然后把旧房子重新改修一下,再贴上一层面砖。”积极的生活态度,使夫妻俩也决定出外打工挣钱,他们要改善生活。丈夫决定去九女矿挖矿,妻子决定去油菜坡小学当炊事员。夫妻俩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能出去挣钱,担心的是万一对方经不住外面的诱惑,变了心怎么办?在一种忐忑不安中,夫妻俩出发了。没想到,外出一个月以后,丈夫突然回了一趟油菜坡,于是夫妻俩干柴烈火地干了一场。这既可以说是思念所致,也可以说是侦察,还可以说是表白,当然还有一点炫耀——因为各自都有了自己的“野相好”。这一段描写既温馨,又苦涩。这是推波,因为好戏还在后头呢!等到秋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夫妻俩都回家了,他们各自带回了自己打工的钱。夫妻俩看着满满一床红红火火的钱时,也为自己打工的辛苦落泪。然而,更让他们落泪的是,他们各自都揭穿了对方编造的所谓“野相好”的谎话,在泪水中,他们忘情地幸福地做爱,那些红红火火的钱照亮着他们兴奋的脸庞。这一段描写相当动人,忍不住叫人落泪,为夫妻俩的深情和真诚落泪!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说的是男女搭配在一起干活,能有效地调节气氛,缓解疲劳。稍有农村劳动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超强的劳动强度下干活,如果男女之间调情取笑,怡悦性情,也有利于缓解疲劳。农村劳动是一种挑战体能的苦活儿,有时候需要调节。这一对夫妻是调情的高手。秋季来临了,他们在玉米地里紧张地干活,一直干得直不起腰身。他们决定休息一下,可一休息就起不来了,难道就这样靠在柿子树上坐等天黑?不,他们是善于创造情趣的人。他们用柿子和玉米棒子比对女性和男性生殖器,而后乐得哈哈大笑,在愉快的笑声中,他们把一天要干的活儿全部干完了。傍晚回家的时候, “他们边说边笑,笑声像月亮一样洒了一路。”作家用抒情的笔调结束了秋季的描写。
  对干旱的挑战,实质上是对生存环境的突围;拒绝外部的诱惑,实质上是对爱情的考验;对自我体能的调节和润滑,实质上是试图将枯燥的生活过出一点艺术的品质;那么到了“冬季”,则是这一对贫贱夫妻的自我救赎了。男人生病了,那玩意儿不灵了。女人心急如焚。但女人没有埋怨,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时时留心,处处小心,积极地想办法,积极地为男人治病。最终,她利用看黄色录像治好了男人的病。夫妻俩如释重负,“那天黄昏时刻,夫妻俩从老垭镇上肩并肩手挽手地回到了油菜坡。他们见人就说,病好了,病好了!他们一边说一边快活地笑着,笑容像那无边的晚霞。”聪明的女人不光是治好了男人的病,更是挽救了他们幸福的爱情,挽救了他们生病的婚姻。
  如前所述,“性爱的描写从来就不是单纯的事件”,很显然,在这个短篇中,作家不注重讲故事,而注重传达这一对普通的农村夫妻的默默温情;不注重调侃和黑色幽默,——尽管作品中也不乏夫妻俩的调情,而注重在一种清洁的叙述中,抒发一种诗情,抒发一对普通农村夫妻因为爱,因为做爱,而传达出的朴素的诗情。小说写做爱而不色情,写调情而不庸俗;作家是严肃的,是动情的,也是深刻的。尽管全篇都在描写性爱,但小说写得很干净。小说的抒情风格显而易见。读完小说,涌动在我们心头的不是色情,而是温情,是感动,是心灵的升华,是对人性美好的向往和默许。在作家笔下,性爱不仅是生活的调剂品和润滑油,更是生活的精彩乐章,是战胜困难、挑战自我、实现自我救赎的光明大道。作家从性爱的角度表达了自己对人性深刻的思考和对人性睿智的洞察。
  其实,关于性爱,老祖宗早就讲得很透彻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或许我们对性爱的认识,还远远不够吧。像《四季歌》这样一篇小说,不光是在晓苏的小说中显示出一些特别的意义,即便是把它放到现当代许多有关性爱描写的小说中,也一样意味深长——似乎还没有一篇小说敢于通篇描写性爱呢!我们要做的就是对这篇小说投注更多一些关注和更多一些审察的眼光!
  
  何郁,语文教研员,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