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宋词中的青楼之恋

作者:霍运梅 王丽华




  “青楼”一词,本指豪华别墅之类,如曹植《美女篇》之“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是也。因其与美女有关,至唐代逐步演变而成为烟花之地的代称,泛指妓院。
  青楼是词体得以孕育、繁衍、兴旺的温床,是文人词客的绮思丽情得以引发抒写的艺术渊薮。多少文人士大夫在婚姻家庭生活中难以体验的温馨与浪漫、甜蜜与美妙,在秦楼楚馆中都得到了令人心醉的补偿。而结橥于词的就是这种灵与肉的人生体验和生命之思。青楼又是音乐之乡,其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热烈而欢快的艺术氛围,正是宋词新曲演唱传播的理想场所。
  宋代的妓女大多才智与艺术趣味都高于一般妇女。她们不仅能以美色诱人,而且能以超群的技艺与深厚的艺术素养而为男性所倾倒。据徐《词苑丛谈》卷七载:成都官妓赵才卿,性心慧黠,词才出众,深得知府赏识。帅府作宴欢送兵马都铃。赵氏与众官妓陪酒,知府令赵氏做词。才卿应命,立赋《燕归梁》一词:
  细柳营中有亚夫,华宴簇名姝。雅歌长许值投壶,无一日不欢娱。汉王拓境思名将,捧飞诏,欲登途。从前密约尽成尘,只剩红泪如珠。
  以细柳营周亚夫为喻,上片写亚夫在时之欢娱,下片写亚夫去后之空虚,与自己的妓女身份十分贴切。才思之敏捷,名妓之风采,是成都知府“大赏之”的原因。
  青楼是“色”与“性”的荟萃之地,是温柔之乡、风月之场。宋代文人对青楼的憧憬,并非只是为了性欲的发泄与声色的纵情,更在于希望能从花间樽前找寻到一种被礼教所扼杀了的令人向往与眷恋的男女之间真诚相爱的情感。贺铸《点绛唇》云:“留深意,温柔乡里,自有终焉计。”辛弃疾《江城子·和陈仁和韵》云:“湘筠帘卷泪痕斑,佩声间,玉垂环。个里温柔,容我老期间。”杨泽民《诉衷情》云:“不如归去,只者温柔,便是仙乡。”宋代文人士大夫对青楼、对温柔乡的神往心驰,既在于青楼的美色迷人之境,也出于一种希图在封建礼教的罗网之外获得一丝温柔、一个知音、一点审美享受。因此,萍水相逢,由美色欣赏而引起感情升华,在青楼中乃是屡见不鲜的。贺方回曾恋一妓,久别之后,妓寄诗贺梅子:“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贺感动万分,以妓所寄诗衍成《石州引》词云:
  薄雨初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漫,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还记出关来,恰如今时节。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便成轻别。回首经年,杳杳音尘多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词苑丛谈》卷六)
  上片写别时景象,下片写分别及别后相思之情,以妓所寄诗语,固有“芭蕉不展丁香结”之句。妓女,由女色欣赏的审美对象而变成日夜思念的情人,两颗心灵的碰撞已激发出爱情的火花。这就是青楼之梦所产生的青楼之爱。在封建婚姻制度与封建礼教桎梏之下,青楼也许是唯一能滋生真正爱情之花的温床。
  且不说柳永、张先,就连号称“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之类正统的学者词人,亦曾因仕途舛厄,浪迹青楼,在歌妓舞女之中寻找红粉知己,将一腔块垒尽倾于红裙翠袖与舞榭歌台。王奕清《历代词话》卷五载:“秦少游在蔡州,与营妓娄婉字东玉者甚密,曾之词云‘小楼连远横空’,又‘玉佩丁东别后’者是也。”其《水龙吟》云:
  小楼连远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此词上片写景,含乍暖还寒、欲无还有的惆怅之意;下片言情,写别后“天还知道,和天也瘦”的相思之情。秦观词才俊赏,多为时妓倾慕。据赵翼《陔余丛考》云:“秦少游南迁,至长沙,有妓生平酷爱秦学士词。至是知其为少游,即请于母,愿托以终身。少游曾词,所谓‘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留下潇湘去’者也。念时事严切,不敢携往贬所。及少游卒于藤,丧还,将至长沙,妓前一夕得诸梦,即诣于途,祭毕归而自缢以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才子佳人如此痴情、殉情,是青楼之爱致也。
  宋代歌妓除了美丽的容颜,还有出色的才艺。文人学士与她们交往,往往是在寻找感情寄托,特别当他们在政治上遭到挫折、饱尝世态炎凉,更需要在爱情上得到慰藉。地位的接近,志趣的融洽,也使妓女们因倾慕他们的才学而报以痴情。这种建立在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同情基础上的爱情关系,怎么能把歌咏这种真诚感情的词作一概斥为淫言秽语呢?纵然他们不能超越历史而表现出足够的专一,但诸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内心表白还是能深深地打动读者,能够超越时空而积淀为永恒。
  
  霍运梅,王丽华,河北艺术职业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