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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尔海峡遇险记(3)


  “我们的船就像是水中的一根极轻极轻的羽毛。船的甲板非常平,只是船头附近有一个舱房,每逢横渡海峡时,为了防止波浪涌进,我们总是将舱口封住。如果这一回我们没封舱口的话,船就会沉下去,因为有好几回整条船都沉浸在波浪里。我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躲过毁灭的,因为我根本没机会看他。我刚一松开手里扯着的前帆,就扑倒在甲板上,两脚紧蹬船头窄窄的舷帮,双手紧抓着前桅基部的带环螺栓。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本能。这时我已经顾不上多想了,但我的做法在当时无疑是最正确的方式了。

  “我说过,有好几回我们完全被水淹没,这时候我就屏住气,拼命抓住铁环。实在憋不住气的时候,我就跪起来,双手仍紧抓着铁环,把头露出水面。我们的小船猛力挣扎着,像一条奋力钻出水的狗一样,从海里钻出来一会儿。我努力摆脱开自己那种快要失去知觉的麻痹感,尽力去判断该怎么办。

  “我忽然觉得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原来是哥哥。我高兴得心直跳,因为他仍在船上。但是接下去,我的高兴马上又变成了恐惧,因为他把嘴贴到我耳朵上高声喊道:‘莫斯克海峡!’

  “谁也想象不出我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浑身发抖,就像是得了疟疾般地激烈地颤抖。我完全明白他这句话的全部含义——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现在风正把我们吹向海峡的漩涡,我们没救了!

  “要知道,横渡海峡时,我们总是在大漩涡北边好远的地方行船,即使是最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不敢掉以轻心。返航的时候也总是先耐心地等待、观察,直到平潮才开船。而现在我们却在这样的大飓风中,直奔大漩涡而去!

  “我想到:我们肯定会在平潮到来之际到达那里——这样我们就有几分希望了。然而转眼间我就开始骂自己了,骂自己竟然这么蠢,竟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我非常清楚,我们就要完蛋了,即使我们的小船是一条巨轮也一样逃不脱厄运。

  “其实这时第一阵大风暴正在进行中,也许是因为我们跑在风暴前面,所以没怎么感觉到它。然而,那刚才被风吹成低谷、向前涌流的大海,现在却隆起了高山似的浪头。踩着这样的浪头简直可以登天。周围仍旧一片漆黑,但是忽然间,头顶正上方天空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片圆形的晴朗天空。

  “这天空是那样的晴,那样的深蓝深蓝,天上的一轮满月是那样明亮,我从来没见过月亮会有这样美丽的光泽。月光把我们周围的东西都照得一清二楚。

  “但是,啊,天哪,它照亮的是什么样的景象啊!

  “我试图向哥哥说话,但是海浪声越来越大,尽管我扯开嗓门儿在他耳边大声叫嚷,可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他脸色惨白,摇了摇头,伸出一个手指头,好像是说:‘听!’

  “一开始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陡然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掏出怀表。表停了。我借着月光看了看表,然后泪流满面,一下子将表远远地扔进海里。七点钟时,表里的发条就走完了!我们没赶上平潮,莫斯克海峡的大漩涡已经开始了!

  “一条修造得很好的船,当船体平衡、载货不多时,那么在大风暴中,只要它是顺风行驶,风就总是从船下滑过,对于新水手来说,这种现象非常奇怪,这就是航海术语中所说的乘风破浪。

  “是的,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是在乘风破浪。但是不一会儿,一股巨大的海浪偷偷摸摸向我们袭来,海浪隆起时,把我们也带上了天空。我真不敢相信海浪竟会升得这样高。而浪头落下时,我们又旋风般地迅速滑向深谷,我感到头晕目眩,彷佛像是在睡梦中,从高高的山顶跌下。但是当我在浪尖上时,我曾向四下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足够了。我剎那间就看出了我们的准确位置。莫斯克海峡大漩涡就在前方四百米处,不过现在的莫斯克海峡可同平时大不一样了。假如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儿,假如我不知道风暴中的莫斯克海峡会是什么样子,那我就根本认不出这地方来了。我不由自主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两分钟后浪头忽然平息了下来,我们被泡沫所包围。船身猛地转向左方,闪电般朝着这个新方向冲向前去。与此同时,一种尖锐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海浪的喧嚣,这声音就像是几千条轮船同时鸣笛。我们现在被卷入了那一圈永远围绕着大漩涡转的浅浪带中去了。我想到,接下去我们马上就会被迅猛地抛入深渊,在那飞快的下降中,我们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深渊的样子。

  “然而,船似乎并没有沉入水中,而是像个气泡似的在浪尖上掠过。它的右舷挨着大漩涡,左舷边是我们刚刚离开的那大山般涌起的巨浪的世界。这些巨浪就像是一堵扭动着的高墙,把我们同水平线隔开。

  “说来也怪,在这即将被大漩涡吞没之际,我反而比刚才向大漩涡冲来时镇静了。我横下一条心,不再作任何奢望。我几乎完全克服了那一开始的心惊肉跳。也许这是因为失望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反而勇敢起来。

  “也许我现在说这话像是吹牛,但这却是真的。我开始想到,这种死法也是很壮丽的,在上帝显示自己力量的伟大时刻,我若是还只考虑个人生死存亡的区区小事,该是多么愚蠢啊。这样一想,我的脸就羞红了。片刻之后,我开始对大漩涡本身感到极为好奇。我极为希望自己能到深深的漩涡底部探索一番,即使葬身海底也在所不惜。我唯一遗憾的是无法把自己探得的秘密告诉岸上的哥儿们。毫无疑问,我的这些念头完全是人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产生的幻想。此后我常常想,当时可能是因为船绕着漩涡飞快旋转,我变得头昏眼花,有些轻浮了。

  “还有另一种情况也帮助了我恢复镇静。那便是风停了下来——在现在这种状况下,风刮不到我们了。这是因为我们所处的这一圈浅浪带要比海平面低得多,海水高高耸立在我们的右侧,就像是黑压压的山脉。如果你没在大风中出过海,那你绝对不知道风与浪合力的冲击会使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混乱情绪。人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并且丧失掉了全部的思考能力。但是现在,我们却基本上摆脱了这样的讨厌环境,这就好比是犯人一旦被判了死刑,便有了小小地放纵一番的权利,而尚未被判决的犯人则没有这样的权利。

  “我也说不清楚我们究竟在浅浪圈中转了多少遭。我们的船飞快地转啊转,大约转了一个钟头左右,船逐渐转入浅浪圈的中部,然后又越来越接近它那可怕的内圈。我始终紧紧地抓着铁环。我哥哥则在船尾紧紧地抱着一个空空的大水桶,当第一阵大风袭来时,这个大水桶是甲板上唯一一件没被吹到船外的东西,它被海浪冲到了船尾的铁笼子底下,牢牢地卡在那里,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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