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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虫(2)


  他火冒三丈的接了纸,正想揉成一团,分明打算扔进火里,无意中朝那图样瞧了一眼,彷佛猛然全神贯注在上面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坐在椅上,仔细端详了好久,才站起身,从桌上取了支蜡烛,走到屋子远头一角,在一个大箱子上坐下,又心痒难抓的把纸打量了一通,翻来覆去的看,却是一言不发。他这副举止真叫人大吃一惊;不过看来还是小心为妙,最好别说什么,免得火上加油。不久,他从衣袋里掏出皮夹,小心翼翼的把纸夹好,再放进写字台,上了锁。这时他才镇静下来,可原先那副热情洋溢的神气竟一扫而空了。看他模样,要说是愁眉苦脸,还不如说茫然若失。夜色愈来愈浓,他神志愈来愈恍惚,想得出了神,不管我说什么俏皮话,都逗不起他劲头。我从前常在他家里过夜,这回本也打算住一宿,可眼见主人这般心情,就觉得还是走的好。他没硬留,但我临走,竟亲热逾常的握了握我的手。

  这一别,过了个把月,一直没见到勒格朗,可他听差邱比特竟来查尔斯顿找我了。好心肠的老黑人那副丧气相,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就不由担心朋友遭了什么大祸。

  “呃,邱,”我说,“怎么回事?……少爷好吗?”

  “唉,说实话,少爷,他不见得很好吶。”

  “不好!真替他难受。他有什么不爽快?”

  “唉!就是啊!——他从没啥不爽快——可他实在病得凶。”

  “病得凶,邱比特!——你干嘛不早说?他病倒在床上吗?”

  “没,没那样!——哪儿都没倒下——糟就糟在这儿——我真替可怜的威儿少爷急死了。”

  “邱比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呀?你说少爷病了。难道他没说哪儿不舒服?”

  “吆,少爷,为了这事发火可犯不着——威儿少爷根本没有说有啥不舒服——可他怎么会低着头,耸着肩,脸色死白,就这样走来走去呢?这不算,还老解蜜蜂……”

  “解什么,邱比特?”

  “在石板上用数目字解蜜蜂——这么稀奇的数目字,可压根儿没见过。说真的,我吓破了胆。得好好留神他那手花招。那一天,太阳还没出来,他就偷偷溜了,出去了整整一天。我砍了根大木棍,打算等他回来,结结实实揍他一顿——可我真是个傻瓜蛋,到底不忍下毒手——他气色坏极了。”

  “呃?——什么?——懂了,懂了!——千句并一句,我看你对这可怜家伙还是别太严——别揍他,邱比特——他实在受不了——可你难道闹不清,他这病怎么犯的,或者说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跟你们分了手后,难道碰到过什么不痛快的事?”

  “没,少爷,那次以后,没碰到过啥不痛快的事——恐怕那以前就出了——就在您去的那天。”

  “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少爷,我是指那虫子——您瞧。”

  “那什么?”

  “那虫子——我打包票,威儿少爷准给金甲虫在脑门哪儿咬了一口。”

  “你怎有这个想法,邱比特?”

  “爪子满多,还有嘴巴。我自出娘胎以来还没见过那么个鬼虫子——有啥挨近,它就踢呀咬的。威儿少爷起先抓住了它,可后来又只好一下子放它跑了,说真的——那时间准给咬了一口。我自己总归是不喜欢那虫子的嘴巴模样,所以绝不用手指头捏住它,用找到的一张纸抓住它。包在纸里,还在嘴巴里塞了张纸——就这么着。”

  “那么,照你看,少爷当真给甲虫咬了一口?这一咬,才得了病?”

  “用不着我看——我心里有数。他要不是给金甲虫咬了一口,又怎会一心想金子呢?这以前,我就听说过那种金甲虫了。”

  “可你怎么知道他想金子呢?”

  “我怎么知道?嘿,因为他做梦谈到——我这就有数了。”

  “好,邱,也许你说得对,可我今天怎么这样荣幸,什么风把你吹了来?”

  “怎回事,少爷?”

  “勒格朗先生托你捎来什么口信吗?”

  “没,少爷,我带来了一份天书。”说着就递给我一张字条,内容如下:

  ××兄:

  为什么久不来了?希望别因为我有什么冒犯,一时气昏了,不,你不至于这样。

  上次分手以后,心里当然惦念得很。我有话要跟你说,可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也不知道是否要谈。

  前几天,我不大舒服,可怜的老邱好心好意关怀我,反把我惹火了,差点没发脾气。你信吗?——有一天,我趁他不防偷偷溜走,独自一人,在大陆上那一带山里消磨了一天,他竟准备了一根大木棍,打算教训我。我敢说,要不亏我这副病容,准逃不了一顿打。我们分手以来,标本柜里可没添上什么新标本。

  如果你方便,无论如何请跟邱比特来一次。请来吧,但愿今晚见到你,事关紧要。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大事。

    弟威廉·勒格朗谨启

  这字条上有些语气,看得我忐忑不安。全信风格跟勒格朗的文体大不相同。他在梦想什么呀?那海阔天空的思潮里又有什么新奇的怪念头了?他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大事”要办呢?邱比特谈到的那种情况,明明不是好兆头。我生怕这位朋友不断遭到飞来横祸,终于折磨成神经病。因此当场就准备陪黑人走了。

  到了码头上,只见我们乘坐的小船船底放着一把长柄镰刀和三把铲子,全是新的。

  “这些干什么用,邱?”我问道。

  “这是镰刀和铲子,少爷。”

  “一点不错,可搁在这儿干什么?”

  “这是威儿少爷硬叫我给他在城里买的镰刀和铲子,我花了一大笔钱才弄到手呢。”

  “可‘威儿少爷’究竟要拿镰刀、铲子作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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