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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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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后半夜,我和掘墓人,穿过了二十多个这样的岔道口,幸运的是每一次我们都没走错。这些数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地道,至今仍几乎保存完好,静静地等到我们光临然后埋葬。层层交错,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岔路和死路,几乎把整个监狱地下套空,以至延伸到外围几公里的大地深处。自打钻进这条地道,我便感觉仿如进入一座古老的陵墓,抑或精心设计的迷宫。 此地的每一人典狱长,只要反开历任的卷宗,都会对自己脚下的世界惊叹不已,同时猛擦额头的冷汗,成为每晚噩梦的主题——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楚这些地道的路线,哪怕是一只老鼠被扔下去,也很可能永远都转不出来。假如有哪个囚犯昏了头,一头栽进地道的深处,典狱长不必担心他越狱,只要担心如何写报告:一个囚犯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在监狱里消失? 除非……除非……除非他遇上了掘墓人…… 我遇上了掘墓人。 最后一个岔道口。 掘墓人选择了左边的路,要命的是他总是选择左边的路! 但愿他没错。 转过一条更加狭窄的缝隙,手电光束打出一圈黄晕,铺满眼前深深的地道,屏牢呼吸咬紧嘴唇。仿佛有人就站在我们头顶,吹响警哨惊醒整个监狱。荒野上响起警犬的狂吠,还有子弹的呼啸声。 突然,掘墓人停住脚步,我也跟着趴在地上,战栗着倾听可能的脚步声。 没有。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如同坟墓——也许本来就是坟墓。 我们已经到了哪里?掘墓人的眼神告诉我,已经超出了监狱地下的范围,前方再也没有任何岔路或障碍,只有一个古老的秘密出口,不为人知隐藏在荒漠深处。 自由已在咫尺之间。 再次迈动脚步,在手电光晕的探射下,似乎窥到了什么在晃动。 又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我知道那就是逃生之口,最后分娩的时刻到了。 当地道越来越宽敞,感觉越来越接近地面,已经可以让人快跑起来时,掘墓人却被迎面打中了一拳,沉闷地摔到在地。 同时,地道内响起一记清脆的枪声,震得我的耳膜隐隐作痛。 淡淡的火药气味飘过,我低头用手电照了照地上,才发现掘墓人的眉心,多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红点。 一枚子弹从此射入贯穿大脑,在他的第N次死亡之后,再也不会复活了。 不死的掘墓人终于死了。 我颤抖着俯下,伸手,看着这张表情平静的脸,轻轻合上死者的双眼。 此刻,另一道白光直射而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直插入我骤然所有的瞳孔。 黑暗幽闭的地道里,白光刺得我后退几步,才渐渐看清那个人。 居然——是,他? 不,果然是他! 那双眼睛,让我不寒而栗的眼睛。 他的身影穿过地道彼端,笔挺地来到我的面前,左手提着一盏白色大灯,左手握着一只黑洞洞的手枪。 没有人能够杀死掘墓人,除了他。 他的眼睛,他的枪口,都指着同一个方向——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 秘密。 他也看到了,随即扣下手枪的扳机。 撞针干脆敲击出火花,第二枚杀人的子弹,旋转着飞向我的眼睛…… 就像胎儿被推出宫缩的母腹,在来到今生今世之前,我将开始前世的回忆。 我的故事,从一千多年前开始。 而我全部的记忆,却只有一年零十个月。 不是前生也不是今世,而仅仅是重生的记忆。 重生……重生……重生……又将面临毁灭…… 面对那双骇人的眼睛,还有从枪口飞速旋转出膛的子弹,我开始沉思自己并不漫长的一生,以及更为短暂的重生记忆。 我的故事。 一年零十个月前—— 我是谁? 从混沌的大黑暗开始。 那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突然,一片白光从头顶盘旋,烘托出幽暗曲折的道路,是分娩时收缩的产道,将我痛苦地挤压。羊水早已破裂,身上沾满腥味,低头再也找不到脐带,或许依然缠绕脖子?努力在白色光晕中睁大眼睛,回首孕育我往昔的温暖口袋,已是另一个世界。无助地往前挣扎,湿漉漉的产道,剧烈抽搐收缩并挤压,义无反顾地把我推向外面不可知的天堂或地狱。 白光,还是白光,白色的光,越来越强烈,犹如刺穿层层浓云的旭日,放射出万道利剑般的光芒。 那是一个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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