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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扶着古旧的石墙,真想扯裂自己的身体。雪花堆在他的肩上,和体温一起积沉在胸中的东西逐渐被冰冷的空气吸走。不久,他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像被人操纵的木偶般摇摇晃晃地走到家附近。

  “林太郎!”

  突然有人叫他,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神智错乱。漫天大雪中,路灯下站着一个浑身发抖的纤瘦少女,是爱丽丝。

  “林太郎,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爱丽丝跑过来,拂掉他身上的积雪。

  “别管我!”

  “不行。怎么喝成这样?快回去吧。”

  “少啰嗦!”

  “这样会感冒的,走吧。”

  “我叫你别管我!”

  爱丽丝假装成熟毕竟有个限度,听到这句话,她扭曲着脸,像个小姑娘似地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人家一直等你,人家那么想见你……”

  林太郎看着爱丽丝,颓然站着。他为自己的态度感到羞耻,不知这个女孩为自己在雪中等了多久?

  “对不起,我脾气正坏,进来吧。你自己不要感冒了。”

  他搂着爱丽丝回到楼上房间,邻居都已安睡。他看到少女的委屈表情,心想这个女孩正和自己尝受一样的痛苦。

  进到房间,爱丽丝塞了些纸屑到壁炉里,升起火来。看着她的身影,林太郎仿佛看到日本那种努力能干的妻子。他突然悲哀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悲哀什么,只是茫然地感到悲哀。

  不久,火焰从取火木延烧到爱丽丝塞进的煤炭上,火势熊熊燃烧,坐在沙发上的林太郎四周,开始弥漫着暖洋洋的空气。窗外的雪依旧下不停。

  爱丽丝畏缩地坐在林太郎身边,乳白色的肌肤在炉火照射下,蒙上淡淡的红晕。

  “林太郎,怎么了?”话才出口,她突然又说:“算了,我不问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爱丽丝脱口而出:“我不要你全部的心,但能不能分一点点给我?”

  林太郎脸色惨白地凝视着爱丽丝,感觉像是被人当胸一刺。爱丽丝的眼眸赤裸裸地燃烧着专一的欲情。

  “爱丽丝!”他嘶哑低语,狂暴的欲望从体内一涌而出,他毫不犹豫地一脚端开理性。

  “林太郎,我爱你!我爱你!……”

  爱丽丝纤瘦的身体激烈地靠上来,林太郎紧紧抱住她,一起倒在沙发上,爱丽丝狂乱地吻着他的脸,全身颠抖。

  林太郎知道自己并不真心爱她,总有一天他必须抛弃她,他也知道此刻的行为以后会伤爱丽丝的心,但现在赶她回去,一样会伤她的心。事实上,他更想尽情发泄心中的欲望,想如野兽般征服这个女孩。如果不这么做,他会窒息。

  林太郎突然感到悲哀。当地抚弄爱丽丝含苞待放的躯体,亲吻她那小而结实的乳房时,真正感到悲哀起来。

  § 决斗

  本来德国法律严禁决斗,
  但事实上到处都在进行,
  官方也就默许,
  不加闻问。

  ——德国日记

  第二天早上,林太郎头发蓬乱,勉强起身换了件衣服,呆坐在床边。痛苦沉淀在他心底深处,无可奈何的自我嫌恶也沉沉地盘据在他心头。

  他想起伫立在雪中的克拉拉,也想起奉献处子之身后表情似哭带笑的爱丽丝,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那么可厌。

  有人敲门,林太郎抬起沉重的身子起床开门,没想到是北里柴三郎。

  “森君!”北里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这一阵子都没到研究院来,也没请假,柯霍先生也很担心你。”

  “北里君,对不起。”

  “是不是因为军队任务决定了而自暴自弃呢?森君,你千万不可这样。军医工作或许无趣,但做学问并不拘泥场地,只要有心,到处都可以。而且研究院那边更要有始有终,因为你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研究生,只剩下几天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

  林太郎默默聆听北里说教,猛然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也曾对别人说过类似的话,要人家别耽于爱情而忘记留学生的本分。此刻,他在自嘲的同时,也深深厌恶自己过去曾经教训别人。那算什么呢?完全不了解别人的苦恼,只是空讲一些看似理所当然的话,虽然他当时也和此刻的北里一样,确实是基于好意。

  “森君,如果你有烦恼就告诉我吧。或许我粗浅不晓世事,不是很好的商量对象,但是我毕竟虚长你几岁,多少有些经验可谈。”

  “谢谢。”

  林太郎由衷地说。北里的话带着温暖的人情味,和一般老生常谈的说教不同,让他产生好感。可是他无法倾诉他的烦恼,也无意倾诉。北里的答案一定不脱老套,而且不管是谁都会讲同样的话,林太郎也在不久前对冈本说过同样的话:忘了吧。

  如果想忘记就能忘记,那倒也轻松。偏偏这非关记忆,而是更深刻地牵扯到人性本质的问题。

  这时,又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北里看看憔悴的林太郎,起身开门。这回真是意外的访客——鲁道夫上尉和一位军官。

  “抱歉,打扰了。”鲁道夫冷冷地招呼,然后大步走向林太郎,默默脱下手套,丢向他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是来找你决斗的。”

  “决斗?”

  林太郎愕然。他当然了解这个字的意义,德国非常盛行决斗,他在慕尼黑留学的时候,也看过学生之间的决斗。但是,他除了恐吓村濑别人可能找他决斗之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当事人,怎么也无法感觉那份真实性。

  鲁道夫语气艰涩地说:“我想你该明白原因吧。你严重污辱一位女士,伤了她的心,而且也说出有损本人名誉的言词,我想理由够充分了。”

  “你听克拉拉说的吗?”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此外,请你谨慎一点,不要随便匿称那位女士克拉拉。”鲁道夫语带责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视你为重视荣誉的军人,是文明社会的绅士,如果我的认知有误,我撤回我的请求,我不会和猴子决斗的。”

  林太郎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光是你这番话就足够成为决斗的理由了,我欣然奉陪。”

  鲁道夫像打胜仗似地微微一笑。“这位是我的见证人席拉赫上尉,我想你也该选一位可靠的见证人。”

  “北里君!”林太郎望着镜片后两眼圆睁的北里。“对不起,你可以当我的见证人吗?事情你也看到了。”

  “森君!”北里柴三郎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用日语说道:“决斗这么糊涂的事你怎么能答应呢?你自己不是批评这是愚劣的风俗吗?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节,如果你真的伤害到他的名誉,道个歉不就结了?万一决斗的伤口染上破伤风……”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另外找别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能退缩吗?”

  对学者风范的北里来说,决斗只是疯狂的行为,他实在不是适当的见证人,但林太郎很希望这个冷静、沉默而值得信赖的人能在场。

  “没办法,只好答应你了。”北里看着林太郎,叹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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