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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宝剑(3)


  狄公稍稍停顿,略一沉思,又说:“我见鲍小姐为人亦有荒唐之处,自己既已答允与劳松甫为妾,却又毫无顾忌地与吴大虫厮混。再说,她大言不惭,揭出她母亲的隐私。——只不知她是否知道劳松甫正是那男孩的生父。”

  马荣道:“我见鲍小姐词情哀苦,想来是遭遇了许多不幸,她一意想逃出戏班这个樊笼,正说明心中有难言之苦衷。”

  狄公道:“这类江湖的女戏子舞台上忽而公主佳丽,金技玉叶,忽而瑶台仙姬,洛女宓妃,忽而红粉英雄,巾帼女侠。但台下却大多萍寄飘泊,运命坎坷,饱受欺凌,生活愁苦。即便有些奇思异想,举止不合礼法,也不必深究苛责。”

  乔泰问:“老爷,那么吴大虫呢?”

  “当然,他更知道舞剑的那一套秘密,要存心算计一下鲍十郎易如反掌。他与鲍小姐暗里幽会时不是曾被那小孩撞破过吗?由此也种下忌恨的种子。好,我这就去盥洗一下,完了就亲自鞫审这案子有关的几个人物。如果顺利勘出内情,便当堂断结此案。”

  宽敞的衙厅正堂灯火通明,几十盏大油灯高高悬挂。正中一张大案桌,桌面上齐整放着签筒、笔架、朱砂盒和惊堂木。案前左侧跪定劳松甫,右侧跪定吴大虫,后一排跪着鲍十郎夫妇。鲍小姐和那老鼓手。八名衙役左右侍立,如凶神恶煞一般。

  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狄公掀开帘幕步入大堂。乌帽、玉带齐整,水绿色官袍闪闪发亮。乔泰、马荣左右跟随,大堂内顿时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狄公锐利的目光朝堂下跪定的人一扫,见他们一个个神色倦怠,面容愁苦。吴大虫、劳松甫又多一层畏惧,鲍氏一家则悲戚未已。

  “鲍王氏!”狄公突然开了口。“死者不是鲍十郎的亲生儿子吧?”

  王氏一惊,叩头如捣蒜,怯生生答道:“是的,老爷。”

  “为何让他在外寄养八年才接回?”

  “因为……不敢瞒老爷,他不是鲍家的骨血,为此一直不敢领回。孩子的生父答应收养,并说他的妻子已病入膏育,一旦殡天,便立即娶我续弦。——后来,我发现他是个品行不正的伪君子,便明言告诉他从此一刀两断。他逼我不成,便将已经八岁的孩子扔回给了我。我向丈夫鲍十郎道明了原委,乞求他宽恕收留那孩子。我丈夫心地善良,并没有深责于我,他认了那男孩为儿子,又教他技艺、戏路,十分疼爱,如同亲生的一般。”

  “你告诉鲍十郎男孩的生父是谁了么?”

  “不,没有。”王氏窘迫道。“尽管那人阴狠刻薄,我不想损毁他的名誉。再说,鲍十郎也从不问我,我丈夫他肚量很宽。”

  “原来如此。”狄公长吁一声,他心里已经明白了是谁暗中调换了剑,也明白了为的是什么原因。——马荣、乔泰一开始就猜到了杀人灭口,却没有进一步深探已经暴露出来的事实。此刻他必须趁热打铁,当堂揭示真相,披露罪犯。

  “劳松甫,你在浦阳道貌岸然,像个正人君子,暗地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在邻县的行止吴大虫都—一如实说了,如今我问你一句话,你必须照实答来,不许含混支吾。鲍王氏当年的情人是不是你?快说!”

  劳松甫平静答道:“是的,老爷。我请求老爷……”

  堂下突然一声尖厉的嘶叫,鲍小姐杏眼圆睁,气急败环冲到劳松甫前,“啪”地狠狠批了一巴掌,一面哭骂道:“我道是终身有托,却原来是如此一个衣冠禽兽。当年骗了我母亲,如今又要来玷污于我。恨我有眼无珠,上当受骗。正是怕我兄弟将我与吴大虫的事张扬出来,吃你耻笑,我才丧心病狂地偷换过了那两柄剑,灭了他的口,一心一意巴望着做你的妾,过好日子。老天!我还活着干什么?我错认了你这么一个人面畜牲,犯下了伤天害理的罪孽……”

  她发疯一般揪住了劳松甫的衣领,又哭又骂,气喘咻咻。狄公点点头,飞眼示意,两名衙役迅步上前,押了鲍小姐退下堂去。鲍小姐一面挣扎,一面哭叫,声音凄厉,撕人心肝。

  鲍氏夫妇大梦初醒,两人不禁抱头大哭,几欲昏倒在地。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天亮后早衙,木堂将听取鲍小姐的招供,具结此案,备文申详上司。劳松甫、吴大虫两人虽不是案犯,但伤风败俗,行为苟且,礼法难容,判去镇军劳营服一年苦役,以脱恶习,改邪归正。”

  四名衙役答应上前,分押了劳松甫、吴大虫退下堂去。

  大堂上好一阵寂寥,只微微听得鲍十郎夫妇抽抽噎噎的啜泣之声。

  狄公默默地看看堂下跪着的这一对可怜的夫妇——他们一天之内失去了儿子和女儿,其中心中苦痛,可想而知。他好言宽慰了他们一番,最后道:“天很快便要亮了,黑夜、恶梦都已过去,你们应该抬起头,勇敢走向新的生活。”

  鲍氏夫妇晃悠悠站起,拭干泪痕,拖着沉重的步履走下公堂。

  天上乌云背后,正隐隐透出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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