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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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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膳罢,狄公一人坐在衙院后花园的小亭内品晚茶。头上皓月当空,纤云不染。脚下草虫喓喓,清露暗生。他忽的想起何不趁此月夜去城里各处走走,或可撞见一些坐衙里听不到、看不见的情景。杏花道城中正酝酿着一场阴谋,正不知是什么一口事哩。 思想定乃潜回衙舍,换过一领破旧直裰,散了顶髻,将毛发弄蓬松,又抓了一把泥土沾了,十分狼狈。腰间系一根蔴绳,靸一双脏烂草鞋,偷偷从后花园角门拐出了衙院。转过一条幽静的小巷,便到衙后墙外的石子大街。 (裰:读作‘多’;直裰:古代士子、官绅穿的长袍便服,亦指僧道穿的大领长袍。靸:读作‘洒’,把布鞋后帮踩在脚后跟下,穿。) 狄公街上四处转悠。汉源城里这时夜市正酣,各种小生意人挑着货担叫卖。街沿点起许多五彩灯,卖吃食的早搭就凉棚,支了板案。小锅灶里油香阵阵,催人馋涎——狄公只拣有闲汉、乞丐出没处摇摆身子,惹人显目。 忽然,他发现一条下坡巷子尽头开着爿小酒栈,三三两两的乞丐进进出出,如蜂蚁营巢一般,十分忙碌。心中窃喜,急忙跟定前头一个癫头汉子踅进那爿酒栈。 酒栈门首还坚有一节竹竿,挂着一片油腻不堪的青布招儿,上面绣着“龙门酒店”四个大字——店堂里又脏又暗,却有不少酒客。 狄公四面看了,大刺刺走近柜台,开口便要酒喝,一面从袖中抓出一把铜钱撒在柜台上。 “咄,快与我舀酒来,老子还要赶夜路哩。” 一个獐头鼠目的伙计溜了狄公一眼,收了铜钱,舀出一碗酒来递上。 狄公尝了一口,啐地道:“这酒酸,另换好吃的舀来。” 伙计也盛气凌人:“这里只有这酒喝,要甜要香的,别处去。” 狄公怒叱:“我一把铜钱只买你这一碗酸酒喝?” 店堂里登时四个乞丐围上来,一个还腰间拔出匕首恶狠狠冲狄公一笑。四人正待动手,柜台内慢腾腾摇出一条莽黑大汉来,手摇一柄鹅毛扇,喝令住手。 “毛禄,你为何今日又要动刀子了。” 毛禄讪讪收了刀;“鱼头掌柜,这黑厮好生无礼,只称酒酸。不叫他尝点手段,哪里还识得当方土地爷的金面。” “将刀子交我!”莽黑大汉伸出一张蒲扇般大手。显见他是这里的掌柜,也是众丐户的团头。 毛禄颤兢兢将刀手递上。 鱼头掌柜将刀子收过,怒犹未消。 “我一再嘱咐汝辈是甚言语?哪一个敢动刀动斧的,我立即割下他一片耳朵来,再捆了送去衙门治罪。毛禄,你的事尚未完哩,听说作竟私自去过橡树滩投奔,如今又有何面目来见我。” 毛禄嘴里咕噜几下,只不敢发出声来。 鱼头掌柜转脸向狄公;“好汉打哪里来?过路还是常住?” 狄公答道:“在下姓倪,泾北人氏。那边犯了事,转来这里投靠。常道是‘闻钟乃知山藏寺’,大掌柜折节谦恭,尊礼重义,名声老大,江湖上无不敬拜。在下今日来投奔,有口饭吃便行。” 鱼头掌柜道:“萤火之光,照人不亮。将就几日尚可。你身上可带银子?” “只有一串铜钱孝敬大掌柜。”狄公从袖中拿出一串铜钱恭敬递上。 鱼头掌柜应声接了,露黑牙大笑,朝中抽出一片木牌,掷在桌上。 “给这位倪贤弟斟一盛好酒来。以后凭这木牌,汉源城中随处营生,不敢有人欺你。”说罢嘿嘿又笑,回进去里面。 伙计堆起笑容,端出一个木盘来,一盅热酒,一碗面放到狄公桌前。狄公尝了一筷,竟是十分可口。 这时毛禄已与一班闲汉聚在一张桌上掷骰子。其中一个笑道;“毛二哥,好兴头玩,如何不将你那个娘儿也带来。撇下她,孤零零的,好不凄酸。” 又一个泼皮取笑:“那娘儿人物足色,只毛二哥一人消受,想的哥们也嘴馋。” 众人大笑。毛禄忿忿骂了一声,心中有事,不想回嘴。 狄公听了记在肚中。吃罢酒食抹了抹嘴,道声聒噪,自顾出了酒店。略一转念便折上街心,依着来时路头,回去衙后的石子大街。 摸黑里刚待要折入那条小巷。远远见通衙院后花园的角门外有个黑影在晃动。 狄公暗吃一惊,贴墙蹑足走进巷子。一面细觑那黑影行动。 原来那人满头披遮一幅黑绫巾,不见五官脸面。狄公刚要走近,那人蓦地发现,撒腿便逃。 狄公急忙追赶,没十来步,便将那人一把捉住。只听得一声尖喊“放开我!”——原来是个女子。 “好汉,放了我吧!”女子恳求。 “休得害怕!我是这衙署里人。如此深夜,你一个女子来这里作甚。” “好汉这等装扮,小女子疑心是遇了强人,如何不怕。”女子乃稍从容。 “你是谁家的宅眷?来此作何勾当?我乃是这里汉源衙门的县令。”狄公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 “原来正是县令狄老爷,小女子慢礼了。小女子夤夜来此,正是奉了家严之命,要见狄老爷的。” (夤夜:深夜;夤:读作‘银’。) “既是来衙门里见本县,为何拣这个时辰?又偏偏摸到这后院角门。本县头里还以为是贼哩。”说着取了钥匙,轻轻打开角门,引那女子入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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