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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的名帖,烦姑娘递上给住持的宝月师父。”狄公递上火红印玺的名帖。

  谁知那姑娘并不看一眼名帖,轻启樱唇说道:“师父夜间要进城去县令老爷家贺寿,此刻正午睡哩。——传过话了,一概不见俗客。”说着便要关门。

  狄公叹道:“罢罢,既然师父在休憩,我们不便扰滋。我只问姑娘一句话,随后便走。”

  “不知施主有什么问话?”姑娘倒又彬彬有礼。

  “昨夜这山上山下可有无赖泼皮滋乱兴事,半夜时分宝庵可曾听见有什么异常的声响?”

  “得罪施主,我们日头一落便睡了,并未听见有什么声响。”说罢低下眼皮,再不言语。一手始终把定门闩,不肯放人进庵。

  洪参军正要张口亮相,见狄公示意便也不作声了。

  狄公思想古人亦有夜拦醉尉的把门官儿,眼前这姑娘言语中节,不亢不卑,倒有一番心计,不觉心中赞许。也不便勉强她,何况宝月夜里正要进府来为夫人祝寿;有些话语,不如夜席间亲问宝月,遂拜揖告辞,口称打扰。——见了这清风庵格局,狄公始信这宝月端的不俗,也为夫人认识一位尘外高士而感到欣慰。

  狄公两人回到紫光寺时,方校尉率四名衙役仍未找到什么箱笼。

  狄公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衙去吧。方校尉你将寺内殿阁所有门户铃封,留下两个番役这里监候,天夜后再派人来换戍。”

  ◎第七章

  话分两头。且说马荣一番乔装,将自己扮作一个异乡的乞丐,专拣那等贫苦的街坊串走。每见有茶肆、酒店、赌局便留心去厮混一通,暗里探间虚实。

  城的西北隅有一处区坊,叫作北寮,由于五胡杂处,商贩云集,是各号干隔涝汉子闯荡栖息的去处,内里尤多那等没本钱的营生。近来因了北门进出不便,要绕玄武帝庙弯周一圈,有人又偷偷将城根扒开了一个豁口,进出县城顿觉便利,故尔三教九流人物如水之就下都沉聚在这北寮营谋生计。

  马荣晃悠悠也晃到了北寮。棋盘格似的狭窄街道又臭又脏,积满了污水,行人贩客川流不息,沿街都是店铺,生意兀的兴隆。街头巷尾许多小摊担往往一头红着灶火,一头散着油香,十分诱人。

  马荣走了半日,不觉腹中饥饿,迎面正见一爿小小粥店,正欲进店堂坐下,猛见在灶头添火的女掌柜十分面善,青裙下绕缠着两个孩子。

  “哎哟,原来是马长官啊!为何这般穷酸模样?莫不是被衙里的老爷撵出来了。”

  那女子先认出了马荣。

  马荣细看,原正是个旧相识。那女子名唤吐尔贝,是个胡人,当年被一马贩子偷贩到这里,撇下两个孩子充了行院的粉头。后与马荣相识,情爱甚笃,马荣出了点钱将她赎身出来,鸨儿虽嫌钱少,究竟不敢阻拦。马荣又送了许多盘缠,欲她自谋生计。吐尔贝将那钱开了爿小小粥店,又嫁了个贩夫,领回儿女,日子倒也小康,只忘不了马荣的恩德。马荣听了狄公的箴劝,从此不与往来,故尔疏阔了许久。

  这时马荣听了吐尔贝的话,小声道:“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今儿来这里正有一件公事在身,不得不如此装扮。”

  吐尔贝会意,忙将马荣引入内房,纳头便拜。肚中兜起旧情。不禁咽呜抽咽起来。

  马荣笑道:“吐尔贝,今日见了你,正有一事打问哩。”

  吐尔贝收泪道:“你且慢说,我去灶下舀一碗鸡汁粥来与你先吃了,我见你进店里时;原是想吃粥的。早是认出你来,不然做你的生意哩。”

  马荣连声叫好,腹中正有隐隐雷鸣。

  片刻,吐尔贝端上一大碗鸡汁粥,上面还堆着两条鸡腿,粥里又埋了半个鸡肫。

  马荣大喜,接过碗来,如疾风扫残云一般,转瞬便囫囵全装入肚内。乃谢道:“好吃,好吃”。

  吐尔贝问:“不知你要打问何事?”

  “城里有个泼皮叫沈三,昨夜与人争殴,竟被剁下头颅来,用的是紫光寺藏的曲柄神斧。——你可听到有与这沈三有关的传闻吗?”

  吐尔贝摇摇头,问:“头是在哪里被剁下来的?”

  “正是在紫光寺里。死尸便躺在紫光寺大殿的供桌边,脑壳身子分了家。”

  吐尔贝伸了伸舌头,表示害怕,又摇了摇头:“奴家从不曾听说过那个沈三,不过,说起紫光寺,我倒想起一个人来。离这里三条横街,住着一个女巫,名号塔拉,颇能解得幽明因果,三世缘法,不似世间那等算命看相的,卜卦问课只贪恋着酬银,一味谈颂。这塔拉不愿与凡人道真话,往往颂鬼咒神,云里雾里不打边际地胡言乱语,也从来不要酬银。你不妨去问问这塔位,侥幸能与你道真话也未可知。”

  马荣谢过,站起告辞,掀动门帘,正要跨出,吐尔贝上前拉了马荣一条胳膊,紫涨了面皮道:“我丈夫外出一个月了,你就不能……多坐一会吗?”

  马荣道:“了却这桩公事,再来看你。”

  出了粥店马荣依吐尔贝指点,穿过三条横街,问了一个路人,很快便找到了女巫塔拉的住处。遂掀动门帘,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暗黑,正中壁龛内供着一尊手持曲柄神斧、怒目金刚似的独角神祗。隔了一盏酥酒灯,隐约见两个人影坐在隅角的一方木几两头。一头是一个伛偻老妪,披着幅油腻污亮的羊皮大氅。另一头坐着一个全身黑帔包裹的女子,只后颈露出一束乌黑的辫结。

  马荣自拣一条矮凳上坐了。那两个又叽哩咕噜话语半日,并不理会马荣。马荣耐着性子看着眼前那两人幽灵般的黑影,心中既感慊憎,又觉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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