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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听到雨声之前闻到了雨味,在看到雨点之前听到了雨声。基思心想,一个人在成年之前脑子里就深深地刻上了记忆的电路——景象、声音、气味。一个人中年时身上的许多东西,在你还没有机会处理、控制,甚至没有机会理解周围的事物之前就形成了。他想,难怪有些老年人的思想又回到了青年时代;早年的奇妙经历、种种发现、第一欠参与肮脏的暗杀勾当和第一次性与爱的冲动都是不可磨灭的,如同一块干净的画布涂上了绚烂的五颜六色。的确,第一次性行为是如此惊心动魄,以至于大多数人在二十年、三十年、六十年之后仍然记忆犹新。

  安妮。

  姆,他想,他的探险旅程结束了,到家了。一路上,他看到了城堡和国王、金光闪闪的城市和高耸入云的教堂、战争和死亡、饥饿和疾病。他不知道威尔克斯牧师是否还健在,他想告诉牧师他确实遇到过《圣经·启示录》中所说的“四骑士”①而且不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他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无疑就是人类自己。

  ①代表人类四大害:战争、饥荒、瘟疫、死亡。

  但是,基思也看到了爱和同情、体面和勇敢。现在独自坐在餐桌边他原来的位子上,他觉得他的旅程还未结束,不过不再令人感兴趣了。

  现在到家了。自从他走出门廊闯世界以来,二十五年过去了,他汽车上的计程表已经滚过了一百万英里。他有过那么多他生活中所离不开的女人,现在有一半他记不起名字了。然而,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在那些早晨和夜晚,在飞往恐怖之地的漫长的高空旅行中,在亚洲的丛林里,在东欧偏僻的街道上,以及在那些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刻,他总会想起安妮。

  第四章

  安妮·巴克斯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一道道短促的白色闪电照亮了黑暗的房间,雷鸣震动了整座房子和它的地基。藏在房屋某处的防盗警报器由于风暴的引发尖啸起来,茫茫夜色中传来了阵阵犬吠。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是一个关于性爱的梦。这个梦令她感到烦恼,因为她梦到的人竟是克利夫,那本该是基思的。在梦中,她一丝不挂地站在克利夫面前,而他却穿着整齐的警服。他在朝她微笑——不,是在色迷迷地斜眼看她,她正试图用双手和臂膀遮盖自己赤裸的身子。

  她梦中的克利夫·巴克斯特比她现在的丈夫年轻、健壮。更令她烦恼的是:这个梦里,克利夫唤起了她的性欲,她醒来时还有这种感觉。

  在克利夫之前,她曾跟基思·兰德里和其他的男人同居过。他们与她做爱时都愿意尝试各种花样,让她快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比克利夫更棒的情人。相反,克利夫却一直而且现在仍然在性爱中占主宰地位。她承认,起初他的做法曾激发过她的性欲,如同梦中发生的那样;但现在克利夫的粗暴性行为和自私自利使她感到不满,被利用,有时还感到不安,尽管如此,她记得自己一度曾是个心甘情愿的性伴侣,充满了情欲。

  安妮为自己曾经喜欢过克利夫的性虐待感到负疚,为现在仍然想到和梦到这样的事而且并无厌恶或反感感到负疚。但往往事与愿违,就像此刻,从那个梦中醒来,两腿之间湿漉漉的,她意识到她必须消灭那个梦及那些感觉,一劳永逸。

  她瞧了瞧床边的钟:早晨五点十六分,她起身穿上睡袍,下楼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茶,她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拨了警察局的号码。

  “我是布雷克中士,巴克斯特太太。”

  她知道,当她拨电话时,她的电话号码、姓名、地址就会出现在局里的某种荧屏上,这使她感到恼怒。克利夫对许多新技术装置并不感到自在,但直觉告诉他,可以使用那些最邪恶、最严酷的奥威尔①式的玩意儿,否则斯潘塞城的警察机关无疑会像石器时代一样落后。

  ①奥威尔(1903-1950):英国小说家兼记者,曾创作过一部描写残酷统治、失去人性的社会的小说。

  “一切都好吗,巴克斯特太太?”

  “是的,我要同我丈夫说话。”

  “这个……他出去巡逻了。”

  “那么我打他的汽车电话。谢谢你。”

  “噢,等等,让我想想,他也许在……我刚才跟他通不上话。是风暴造成的,你知道吗?我会设法通过无线电找他,叫他给你回电话。有什么要我们效劳的吗?”

  “不,你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她挂断电话,又拨了克利夫的汽车电话号码,铃声响了四下以后,传来一个预先录下的声音,说电话无法接通。她挂了电话,走进地下室。地下室的一部分是洗衣间,另一部分是克利夫的私室,铺着地毯,四周是松木的护墙板。每次带人参观房子时,他喜欢指着洗衣间说:“她的办公室。”然后再指着他的私室说:“我的办公室。”

  她走进他的办公室,开亮灯。墙上有一打制成标本的动物的头朝她望着,目光呆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它们为能被克利夫杀死而感到幸福。那位标本制作师,或者她的丈夫,一定具有一种病态的幽默,或许他们两人都是这样吧。

  桌面上的一个警用无线电报话机响了。她听见一辆巡逻警车正在跟局里通话,声音清楚,看来受风暴的静电干扰不大。她没有听见布雷克中士寻呼巴克斯特警长。

  她望着嵌在墙上的枪架陷入了沉思。一根用钢丝拧成的绳索穿过那一打步枪和猎枪的扳机孔,再穿过一块角铁,绳尾系成一个环扣,用一把大锁牢牢锁住。

  安妮走进工具间,取了一把钢锯,回到枪架前。她把钢丝绳拉紧,用锯子锯了起来,拧在一起的钢丝慢慢被锯损,后来钢丝绳断裂了,她把它从枪支的扳机眼中抽了出来。她选了一把12毫米口径的双筒白朗宁猎枪,从一个抽屉里找出几盒子弹,在两个弹膛里分别推上一只装满钢弹的子弹夹。

  安妮背着猎枪从地下室里上来,走进厨房,她把枪放在桌上,为自己又倒了一杯冰茶。

  墙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喂。”

  “喂,宝贝儿,你找我?”

  “是的。”

  “那么,出了什么事,美人儿?”

  由于静电噪音的干扰,她无法断定他是否在他汽车里打电话。她回答道:“我睡不着。”

  “好啦,见鬼,该起床了,快点。早饭吃什么?”

  “我以为你会去‘停车吃饭’餐馆吃早饭呢,”她说,“他们店里的鸡蛋、熏肉、土豆、咖啡都比我做的好吃。”

  “你从哪儿听来的?”

  “从你和你母亲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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