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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穿越住宅区后,在T字路口右转,又继续走了一段。这是一段和缓的上坡道。来到这里之后,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回家里。他的身体知道该走多少步,也知道马路的弯度。因为他在高中毕业之前,每天都走这条路。

  不一会儿,右前方出现了一栋小房子。虽然亮着路灯,但广告牌太陈旧了,看不清上面的字。铁卷门已经拉了下来。

  他在店门前停下脚步,再度仰头看着广告牌。浪矢杂货店——走近时,勉强可以分辨这几个字。

  房子和隔壁的仓库之间有一条宽一公尺左右的防火巷。贵之沿着防火巷绕到店的后方。读小学时,他都把脚踏车停在这里。

  店的后方有一道后门,门旁装了一个牛奶箱。十年前左右,牛奶公司每天会上门送牛奶。母亲去世之后不久,家里不再订牛奶了,但仍然保留了牛奶箱。

  牛奶箱旁有一个按钮。以前只要一按,门铃就会响,但现在已经坏了。

  贵之拉着门把,门立刻打开了。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晚上好。”他用低沉的声音打了一声招呼,但屋内没有人响应,他自顾自走了进去,脱下鞋子进了屋。一进屋就是厨房,沿着厨房往内走,就是和室。继续往前走,就来到店铺。

  雄治穿着日式长裤和毛衣,跪坐在和室的矮桌前,缓缓抬头看着贵之。他的老花眼镜已经滑到鼻尖了。

  “怎么是你?”

  “甚么怎么是我?你门没有锁,不是叮咛你好几次,要记得锁好门吗?”

  “别担心,有人进来时,我会知道。”

  “我进来时你根本不知道,你没听到我的声音吧?”

  “我有听到声音,但正在想事情,所以懒得回答。”

  “又在强词夺理了,”贵之把带来的小纸袋放在矮桌上,盘腿坐了下来,“这是你喜欢吃的木村屋红豆面包。”

  “喔,”雄治眼睛亮了起来,“每次都让你破费。”

  “小事一桩。”

  雄治“嘿哟”一声站了起来,拿起纸袋,打开旁边神桌的门,把装了红豆面包的袋子放在神桌前,站在原地摇了两次铃,又放回了原位。虽然他很瘦小,但即使年近八十,身体还挺得很直。

  “你吃过晚餐了吗?”

  “下班后吃了荞麦面。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这样喔,你有告诉芙美子吗?”

  “有啊,她也很担心你。你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我很好,根本不必特地回来看我。”

  “我都已经回来了,还说这种话。”

  “我是说,你不必为我担心。对了,我刚才泡了澡,水还没有放掉,应该还很热,你随时可以去泡澡。”

  雄治在说话时,视线始终看着矮桌。矮桌上放着信纸,旁边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浪矢杂货店收”。

  “这是今天晚上送来的吗?”贵之问。

  “不,是昨天深夜送来的,我早上才发现。”

  “那不是应该今天早上就写回信吗?”

  浪矢杂货店会在隔天早上把解答烦恼的答复信放在牛奶箱内——这是雄治订下的规矩,因此,他每天都凌晨五点半起床。

  “不,这位谘商者很体贴,说因为是半夜才送信,所以可以晚一天答复。”

  “是喔。”

  真是莫名其妙。贵之忍不住想道。为甚么杂货店的老板要替别人消烦解忧?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周刊杂志也曾经上门采访过父亲。之后,上门谘商的信件增加了不少。虽然也有认真谘商的人,但大部份都是小孩子捣蛋,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恶作剧,甚至有人在一个晚上投了三十封写了烦恼的信,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内容全都是胡说八道。但是,雄治都一一回复,当时,贵之忍不住对雄治说:“别理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是恶作剧,理会这种人未免太愚蠢了。”

  但是,年迈的父亲并不以为意,甚至语带同情地说:“你甚么都不懂。”

  “我不懂甚么?”贵之生气地问,雄治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说:

  “不管是捣蛋还是恶作剧,写信给‘浪矢杂货店’的人,和真正为了烦恼而上门的人一样,他们内心有破洞,重要的东西正从那个破洞渐渐流失。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一定会来看牛奶箱,会来拿回信。他们很想知道浪矢爷爷收到自己的信后会怎么回答。你想想,即使是乱编的烦恼,要想三十个烦恼也很辛苦。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绝对不可能不想知道答案。所以,我会努力想答案后,写回信给他,绝对不能无视别人的心声。”

  雄治针对这三十封看似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烦恼谘商信一一认真回信,在早上之前,把回信放进了牛奶箱。八点的时候,当杂货店拉开铁卷门开始营业时,所有的回信都拿走了。之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恶作剧;有一天晚上,收到了一张只写了“对不起,谢谢你”这句话的信,笔迹和那三十封信很相似。贵之不会忘记父亲一脸得意地出示那张纸时的表情。

  贵之觉得,这件事或许已经成为父亲生命的意义。大约十年前,贵之的母亲罹患心脏病离开人世时,雄治一蹶不振。两个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离家生活了,对一个即将迈入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孤单度日的生活太痛苦,足以夺走他活下去的动力。

  贵之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姊姊赖子,她和公婆同住,无法照顾父亲,所以,只能由贵之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但那时候他刚结婚不久,住在公司宿舍,居住空间不够大,没办法把雄治接去同住。

  雄治可能了解一对儿女的难处,所以即使身体不好,仍然没有说杂货店要歇业。贵之也因为父亲的忍耐暂时逃避这件事。

  有一天,贵之接到姊姊赖子一通意外的电话。

  “我吓了一跳,爸爸一下子变得很有精神,搞不好比妈妈去世之前更有精神。以目前的情况,暂时可以放心了。你最好也回去看一下,一定会很惊讶。”

  难得回家探视父亲的姊姊声音中带着喜悦,她又用兴奋的语气问:“你知道爸爸为甚么这么有精神吗?”贵之回答说不知道,姊姊说:“我想也是,你不可能知道。我听了之后,也惊讶连连。”然后才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父亲开始为人消烦解忧。

  贵之听了之后,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甚么意思啊?”于是,立刻在周末回了老家。回到家时,他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浪矢杂货店前聚集了很多人,大部份都是小孩子,其中也有大人的身影。每个人都看着杂货店的墙壁。墙上贴了很多纸,他们看着纸笑了起来。

  贵之走了过去,在一群小孩子身后看着墙壁,发现上面贴着信纸和报告纸,也有便条纸。他看了纸上写的内容,其中一张写了以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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