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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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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闷着头吃饭,对他母亲滔滔不绝的非难和责备充耳不闻。 “你老得东跑西颠地去报导那些下贱的罪犯和坏人的勾当,那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她说,“那毕竟还没有跟那些纳粹分子厮混在一起啊。我不知道要是你的亲爱的爸爸地下有知该会怎么想,我真不知道。” 他忽有所思,“妈妈。” “什么事,好孩子?” “在战争的时候——在许多集中营里……党卫军对人们的所作所为,你有没有怀疑过——你有没有想过它还在继续?” 她气虎虎地忙着收拾饭桌,过了几秒钟她说:“可怕,英国人在战后让我们看了一些影片。我一点儿也不想再听这种事情了。” 她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彼得站起来跟她走进厨房,“你还记得一九五〇年我十六岁时,我和一个学校团体到巴黎去的事吗?” 她踌躇了一下,往水槽里放水准备洗碟子。“是的,我记得。” “我们被带去访问一个叫做圣心的教堂。那儿刚刚做完一个祈祷仪式,为追悼一个叫做让·穆林的人的祈祷仪式。一些人从里面出来,听见我跟另外一个孩子说德国话。这群人当中有个人转身向我啐了一口。我记得唾沫顺着我的外套流了下来。我记得后来我回家告诉了你。你还记得你说了些什么吗?” 密勒太太使劲地擦洗着一个盘子。 “你说法国人就是那么回事,脏习惯,你说。” “是的,他们有这种脏习惯。我向来不喜欢他们。” “嗳呀,妈妈,你知道我们在让·穆林死前对他都干了些什么呀?不是你,不是爸爸,不是我。但是我们,德国人;或者不如说是盖世太保,这在千百万外国人眼里似乎是一码事儿。” “我不想听。好啦,已经够了。” “好吧,我也没法告诉你,因为我并不清楚。毫无疑问,总有地方留下记载的。但问题是,我被啐并不因为我是盖世太保而因为是德国人。” “你应当为此骄傲。” “哦,我是为此骄傲,相信我,我是的。不过那并不意味着我该为纳粹,为党卫军、为盖世太保而骄傲。” “行了,没有人为他们而骄傲,不过没有必要再继续谈了。” 像平时他跟她争辩时一样,她给缠得很狼狈,在抹盘巾上擦干双手之后就忙着回起居室。他尾随着她不放。 “咳,妈,你听我说。在我读到那本日记之前,我甚至从来都没有问过,所谓我们谁都有份的那些事究竟是些什么事。现在,至少我开始去了解啦。那就是为什么我要去找这个人,这个恶魔,假如他还在的话,他应当受审判才对。” 她坐在长靠椅上几乎哭出来了。“小彼得,请别管他们了,就别再继续追究过去了,追究没有任何好处。它这会儿是过去了,过去了也就完了,最好把它忘掉。” 彼得·密勒面对着壁炉架,那上面摆设着钟和他的死去的父亲的照片。他穿着他的上尉军服,带着密勒忘不了的那种和蔼的、有点忧伤的微笑,从像框里向外凝视着,这是在最后一次离家重返前线之前拍摄的。 彼得在十九年之后,当他的母亲请求他中止对罗施曼的追究时看着他父亲的照片,他对他父亲的记忆还异常清晰。 他能记得战前当他五岁时,他的父亲带他到哈根贝克动物园,给他逐个指出所有的动物,耐心地读着每个笼子前小洋铁牌上的详细介绍来回答这个孩子没完没了的问题。 他能记得一九四〇年他父亲应征入伍后如何回到家里,他的母亲又如何哭哭啼啼,他又如何觉得妇女们因为有个穿军服的爸爸这种了不起的事去哭,真是多么愚蠢。他回忆起一九四四年他十岁的一天,一个军官上门来告诉他的母亲,她的英勇战斗的丈夫在东线牺牲了。 “再说,没有人再需要这些可怕的揭露了,也再不需要这些没完没了,把什么都公诸于众的可怕的审判了。即使你真的把他找到,也没有人会为此来感谢你。他们干脆就会在街上给你指出,我是说,他们不需要再有什么审判了,现在不要啦,太晚啦。彼得,看在我的面上,就此罢手吧。” 他记得十月末那一天报纸上用黑边框起来的姓名栏,跟每天的一样长,但那天可不同,因为半腰里有这么一条:“为元首和祖国而战死。密勒·欧文,上尉,死于十月十一日,在奥斯特兰。” 就这么几个字,再没有别的了。没有说明地点、时间或死因。只是成千上万的名字中的一个。这些名字从东线源源而来,填满了不断加长的黑框框,一直等到政府认为它有损士气才停止刊登。 “我是说,”他的母亲在他后面说,“至少你该考虑你父亲死后的名声。你想,他愿意他的儿子苦苦追究过去,想要再扯出一次战争罪犯的审判来吗?你想那是他所希望的吗?” 密勒转过身走向房间另一端他母亲跟前,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向下盯着她那双惶惶然的青瓷色的眼睛。他弯下身轻轻地吻着她的前额。 “是的,妈妈,”他说,“我想那的确是他所希望的。” 他走了出去,上了车,驶回汉堡,感到怒火中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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