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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到很疑惑,为什么不能与面包师讲话?面包师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他有时站在商店的门口向里昂纳德微笑着,并送给他一块刚出炉的新鲜热面包。由于他的父亲有言在先,他总是躲到牛圈后面悄悄吃完他的小圆面包。面包师与他的妻子和女儿们住在一起,有时他能从商店的窗户里瞥见她们,但是她们似乎从来不出来玩耍。

  一九四一年七月下旬的一天,死神突然降临到了他们这个小村庄。那时他还小,没有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他只听见隆隆的轰鸣声,赶紧跑出来看个究竟。只见大路上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重重地滚动而来,正向他们小村子排山倒海一般卷了过来。后来,他知道这些庞然大物叫坦克车或者装甲车。第一辆装甲车在村庄的正中央停了下来。里昂纳德站到街中间想仔细看清楚这些钢铁做的畸形怪物。

  装甲车似乎非常庞大,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它靠着履带链轨滚动前进,前面架起了一杆长长的炮筒。炮塔上面站着一个人,上半身露在外面,那天天气非常炎热,他把一顶重重的钢盔从头上摘下来放在旁边,然后他转身看了看下面的里昂纳德。

  孩子发现那个人长着满头白发,蓝色的眼睛,面色苍白。似乎夏天的太阳将他从里到外都晒干了。从那双眼睛里透露的神色,既看不出爱意,也看不出怒色,只是一种倦意。那人慢慢地从侧身掏出了一把手枪。

  里昂纳德顿时心头一阵惊慌,预感到出事了。他听见有人向窗户里扔手榴弹的爆炸声音,接着是尖叫声。他吓坏了,赶紧转身撒腿就跑。子弹噼哩啪啦从他头上穿过。他躲到牛圈后面大声哭泣,然后继续向村外跑去。他身后传来了噼啪作响的声音,可以嗅到房子着火后烧焦木材的味道。他看见前面有片可以隐身的森林,就急速地飞奔了过去。

  在森林里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知道哭泣,哭着,喊着,叫着:“爸爸……妈妈……”但是,他再也没有听到一声响应,他的父母永远不会来了,他再也没见过他们……

  一会儿,他看见一个女人哭喊着、叫着她丈夫和女儿的名字,她是面包师的妻子,达维多娃太太。当她一见了里昂纳德,便抓住里昂纳德的胳膊,把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孩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爸看到这些,该会怎么想?她毕竟是那种人呀。

  从此,这个村庄就在这个地球上永远消失了。装甲车队也去了其它的地方。森林里还有其它几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后来,他们遇见了一些带着枪、留着长胡须,住在那里的游击队员。在一名游击队员的引导下,他们开始向东前进,一直向东走去。

  他走累了,达维多娃太太就背着他走。数星期之后,他们到达了莫斯科。她似乎认识一些莫斯科人,这些莫斯科人为他们提供了住所、食品及取暖设备。他们对他很友好,这些人看起来很像达维多娃先生,他们的卷发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下巴,都戴着宽边的帽子。虽然他不是那种人,但是达维多娃太太还是坚持要收养他。后来有好几年的时间,她一直精心照看了他。

  战后,当局发现他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从此便强行将他们分离了,把他送进了孤儿院。分手时里昂纳德哭得很伤心,达维多娃太太也是痛哭流涕。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她。在孤儿院他得知那种人就是“犹太人”的意思。

  “兔子”坐在板凳上,思考着他衬衫下面的文件。有些词的意思他仍然搞不懂,例如“彻底消灭”或“全然灭绝”,这些词太长了。但是,他知道它们不是什么好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科马罗夫要对像达维多娃太太那样的人采取这样的行动。

  ***

  东方开始发亮了,大地笼罩在一片晨曦之中。在河对面索菲斯卡亚码头的一幢大厦里,一名皇家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拿出一面旗帜,踏上层层楼梯,匆匆忙忙地向楼顶爬去。

  船长端起他的那瓶台克利鸡尾酒,悠闲地站了起来,离开他的餐桌走到木栅栏处,扶栏瞭望远方。他低头看看下面深蓝色的海水,然后再抬头观望着夜幕下的港口。

  他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四十九岁的人了!贾森·蒙克,你已经四十九岁了,却依然欠着公司的债务,你已不是个年轻人了,还有能力还债吗?”

  他猛地喝了一大口酒,费力地咽了下去。

  “他妈的!我的一生一直过得不算太差,无论如何,还算是体验过丰富的经历。”

  他的人生开始时并不太如意。他的家乡在维吉尼亚中南部的一个叫克罗泽的小镇里,就在谢南多厄的东面,离韦恩斯伯勒至夏洛茨维尔的公路有五英哩远,他家住在一个简陋的木架结构的房子里。

  阿尔伯马尔是一个农业县,那里到处可以看见南北战争的缩影,因为那场战争的百分之八十是在维吉尼亚进行的,维吉尼亚人永远不会忘记它。他曾在该县小学读书,他同学的家长们大部分都种植烟叶、大豆或养猪,或者三者都干。

  贾森·蒙克的父亲是在谢南多厄国家公园工作的护林工人。一名看护树林的工人要想成为一个百万富翁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是,清贫的家庭对于孩子来说也可能是件好事。从小时候起,他的弟兄们就尽可能抓住一切机会,做一些额外的工作,挣一些钱贴补家用。虽然他们挣钱不多,但是学校的假期从来不会虚度。他回忆起他的童年时代,父亲经常带他到覆盖着整个蓝岭山的国家森林公园里,实地讲述各类树木的区别,例如云杉、白桦、橡树和火炬松。有时,他们也会在森林里遇见狩猎者,他就睁大眼睛聆听着他们讲述关于黑熊和野鹿的故事,他们向他传授如何猎取火鸡、松鸡、野鸡和虎狼等山禽野兽的经验。

  后来,他学会了精确地用猎枪射击,他曾经单独在森林里露营扎寨,整夜守候、跟踪猎物;当他长得稍大一些,有了足够的体力时,他便在伐木场露营,果断地做起了假期木材搬运工的工作。

  他从五岁到十二岁一直在附近的县立小学读书,过了十三岁生日后,接着又到夏洛茨维尔县里的高中就读,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从床上爬起来上学。在上高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事情。

  早在一九四四年,一名美国中士与他的部队里成千上万的美国兵一起,被德国军团击溃,迫使他们从奥马哈海滩逃到了诺曼底腹地。在那里,不幸的他受到了一群德国兵追捕,虽然没有被抓获,但他与团队失去了连系,而且子弹还打伤了他的上臂。很幸运的是未伤及他的生命要害,还能够勉强活动。这位二十三岁的美国兵艰难地爬到了附近一个农户的家中,那家人及时处理了他的伤口并收留了他。当时,这个家里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当她将冷敷料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伤口上时,他深情地望着她。他心里知道:她给他留下的印象要比德国子弹深得多。

  一年之后,这个美军中士从柏林重新返回了诺曼底。在她父亲的果园里,在一名美军牧师的主持下,这位美国中士和这位村姑结婚了。因为法国人的传统,不能在果园里举行婚礼。后来,一位天主教牧师在村子的教堂里,又为他们重新举行了婚礼。然后他把他的新娘带回了维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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