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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我好像进了梦境,真有些弄不明白。赵伯雄明明是个要犯,怎么竟敢自己上门,还装着这种虚伪的礼貌?更奇怪的,霍桑怎么也以礼相待?他好久要找寻这个人,现在为什么不马上将他拘捕?我可能打一个电话给倪金寿吗?

  霍桑又冷冷地说:“赵先生,我得提醒你一声。你如果再细心一些,便不会说你此刻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了。”

  赵伯雄的身子略略从椅子上挺起了些。“霍先生,这话有什么意思?你可是又打算要把我——”

  霍桑摇摇手,说:“不是这个。你一路到这里来,也不见得怎样自由自在啊。”

  “什么?又有人监视着我吗?”

  “对,我相信至少有一个人陪送你到这里来。你可要见见他?……施桂,你到门外去——”

  赵伯雄忙摇着两手,说:“霍先生,不必,不必。我真佩服你,你真是一个侦探的天才。我想象你这样的才干,应得为国家民族担任更重大些的任务。”

  霍桑沉着脸儿答道:“我想你此刻来见我,不单是为着要向我说几句恭维话吧?”

  赵伯雄道:“那当然不是。不过你须明白,我这几句话实在是由衷而发的,并不是虚伪的敷衍。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道歉;第二,是解释误会。”

  霍桑的手里在玩弄一把书桌面上的裁纸刀。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瞧在这把小刀上,淡淡地说:“你要解释什么误会?”

  赵伯雄道:“霍先生,你不是认为那王丽兰是我打死的吗?”

  霍桑的目光仍不离开他手中的那把尖头骨柄的小刀。“那么,误会的倒在你方面。我知道你有打死丽兰的企图和计划,并且在行动上也已完全实施了你的计划。不过真正致丽兰于死地的,却不是你,是另有一个人。”

  赵伯雄的身子突然间完全挺直了。他的棱角形的眼睛也张得很大,闭紧了嘴,把惊异的目光凝注着霍桑。霍桑用手指弹着那小刀的锋尖,叮叮作声,毫不理会他。赵伯雄缓缓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出一块白巾来,轻轻抹着他的额角和面颊。这一抹竟造成了返老还童的异迹。等到他将白巾拿下来时,巾上已沾染了不少赭石色的颜色。他脸上的皱纹霎时间已完全消灭。

  赵伯雄道歉似地说:“霍先生,我真惭愧得很。我起先对于你的估量,的确还嫌过低。现在我才明白。你真是了不得。你的脑子,眼力和勇敢,都足教人五体投地。”

  霍桑又挥一挥手。“赵先生,别说废话。现在请你把经过的事实仔细些说一遍,省得我用假定的方式给我的朋友解释。我相信包朗先生听你亲口叙述,一定比我间接地说明更高兴。”

  赵伯雄回头来向我瞧瞧,嘴唇上露出一丝微笑,接着又点点头。可是他还没有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以前,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岔子。施桂忽鬼鬼祟祟地走进办公室来,走到霍桑旁边,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霍桑点点头,说了一句:“不用等,你叫康年回厅里去好了。”接着,他站起来,跟了施桂走到办公室门口,让施桂走出去后,随手把门关上。他回到原座上时,向赵伯雄点点头,暗示他开始叙述他的故事。

  赵伯雄说道:“霍先生,你说的都对,我的确有处死王丽兰的企图和计划,并且也这样实行过。不过在我叙述以前,还有一个先决问题。霍先生,你可知道这女子的真相怎样?最近有什么行动?”

  霍桑又把关门时放下的裁纸刀重新拿在手里,略略抬起些目光,答道:“关于这一点,我虽还没有得到充分切实的材料,但我可以猜想得到。这女子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说起来也怪可怜,伊从纯朴浑厚的农村社会里出来,陷进了物质社会的洪炉,便身不由主地堕落下去。伊已沉沦在享乐放纵的洪流中,为了金钱的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出卖肉体,出卖灵魂,出卖群众,甚至出卖一切!”

  赵伯雄连连点点头说:“对,对,伊正是这样一个人物。我奉派到这里来,原有着特殊的任务。同时我听得有一种阴谋在活动,主持的是个交际花。我觉这也在我的使命范围以内,就着手侦查伊的行动,进一步再打消伊的企图。我知道伊虽已退出舞场,但伊仍旧利用舞场从事伊的非法的活动,伊专找公务人员进攻。我费了相当的工夫才得和伊接近。这女子真是绝顶聪明,行动特别谨慎,一时不易得到伊的破绽。不多几天,伊也已觉察到我的任务。伊竟敢将计就计,来一个‘反累司’。换一句说,伊竟想利用我做伊的工具了。所以起初是我用了方法接近伊,后来伊反而想尽计策来接近我。伊曾两次到我的寓所里去过夜。第一次伊不曾得到什么。第二次就是大前天十六晚上,伊乘我熟睡的当儿,要想窃取我的秘密。伊曾检查我的皮包,衣袋和枕头,终于在我的枕头套里面,偷了一张密电码去。”

  赵伯雄停顿了,重新把白巾摸出来,反折了一下,又抹试他的面颊。霍桑利用这个时间,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也太疏忽了。你既然担任了重要的任务,怎么竟敢真个跟这样的女子勾搭,让伊在你的房间里过夜?你的要件又不小心妥藏,睡时又这样懵懂。你大概已当真陷进了伊的圈套,给伊迷住了!”这几句话的声调,严冷得真像一个上司当面申斥他的下属。

  赵伯雄瞧见了霍桑那种铁一般冷的面容,脸上浮出一重红色,也禁不住有些羞愧。他低沉了头,缓声答道:“霍先生,我真该死!我不敢抵赖,这一着的确是错误的。不过那被盗窃的电码已经失了时效,原是没有价值的。那有效的一张,我藏在呢帽里面的皮圈里,伊并没有发觉。所以伊的行动,我在下一天还没有发觉,直到昨天早晨,我才知道枕头套里的那张过时电码已被伊偷去。这一来才证实伊的确是一个危险组织中的中心人物。我就决意采取紧急的行动制裁伊。昨天傍晚,我到伊寓里去找伊,没有找着,知道伊和姓陆的出去了。我料想他们总在什么餐馆里,果然在白梅酒家里给我找着。”

  霍桑忽淡淡地插了一句:“那时你的举动也太莽撞,你竟会推开那密室的活络门。你怎么忘了这种活络门只有半截,你的下半身是毫无掩护的?这种行动也不像是一个担任秘密任务的人应当采取的啊!”

  赵伯雄把舌子伸出来,微微舐了舐上嘴唇,两只眼睛似笑非笑地显出一种尴尬的神气。“霍先生,你已完全知道了吗?我的举动真是太慌张了些,那时丽兰已经瞧见我,但我马上避开,那姓陆的却不曾见我。”

  霍桑又道:“他也见你的,不过是在九点钟光景,他们离开白梅的时候。后来你跟他们进上海戏剧院里去,你的行动比较地谨慎得多。”

  赵伯雄用着惊异而佩服的声调说二“霍先生,你竟已完全知道。那么,我也用不着说得过分累赘。我等到电影终了以后,就跟他们回青蒲路去。那时雨下得很大,我为着小心起见,不敢就在伊家门外停车。但我曾瞧见丽兰在门口下车,那姓陆的却不曾进去。等到我叫汽车退回过来,在离伊寓里三四家门面停下来时,我忽见有一个身材短小穿雨衣的人,走进伊家里去。我下了车,就悄悄地伏在伊寓所门外的短墙边,瞧里面的动静。

  “霍先生,你总也想得到:那个短小穿雨衣的人,就是伊的雇主。那时窗帘虽下着,但隐约中我还瞧见他们在里面喝着酒,吸着烟,谈谈笑笑,非常高兴。可惜他们的举动,我不曾完全瞧见。因为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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