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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七章 冬季第一个月第五天

  一

  雷妮生所作的梦让她一直醒着。后来只是断断续续地小睡一下,直到天亮,她都没再好好睡过。她被一种朦胧迫近的邪恶感所纠缠着。

  她很早就起身,走到屋外去。她的脚步如同往常一般,朝着尼罗河移进。河上已经有了渔夫,一艘大船快速地划向底比斯。还有其他一些船只,扬帆微风之中。

  雷妮生心中一阵骚动——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欲望。她心想,“我感到——我感到——”但是她不知道她感到什么!也就是说,她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她想,“我想要——可是,我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是不是凯依?凯依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她对自己说:“我不要再想凯依了。有什么用?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然后她注意到有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驶向底比斯的那艘船,这个人有种落寞孤独的意味——那静如止水的模样所表现出来的意味——令雷妮生吃了一惊,即使她认出了这个人就是诺芙瑞。

  诺芙瑞望着尼罗河出神。诺芙瑞——孤独一个人。诺芙瑞在想着——什么?

  雷妮生突然有点震惊地了解到她们对诺芙瑞的了解是多么地少。她们把她当做敌人——一个陌生人——对她的生活或她生长的地方毫无好奇、不感兴趣。

  雷妮生突然想到,诺芙瑞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一定感到伤心,没有朋友,只有一群不喜欢她的人包围着她。

  雷妮生慢慢地走向前去,直到她站在诺芙瑞身旁。诺芙瑞转过头来一下,然后又转回去,继续望着尼罗河。她的脸上毫无表情。

  雷妮生怯生生地说:“河上船很多。”

  “是的。”

  雷妮生在某种模糊的强迫性友善意图驱使之下,继续说下去:“你来的地方,是不是也像这样?”

  诺芙瑞笑了起来,一种短促、有点苦涩难堪的笑。

  “不,真的不像。我父亲是孟斐斯的一个商人。孟斐斯那里欢乐有趣。音乐、歌唱、舞蹈。我父亲经常出外旅行。我跟他到过叙利亚——到过‘羚羊鼻’之外的拜浦若斯。我跟他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艘大船上。”

  她生动、自豪地说着。

  雷妮生静静地站着,她的心思缓慢运作,但是兴趣与了解提升。

  “你在这里一定觉得非常沉闷乏味。”她缓缓说道。

  诺芙瑞不耐烦地一笑。“这里一切死寂——死寂——除了耕种、收割、放牧——以及谈谈农作物——争辩亚麻布价格之外一无所有。”

  雷妮生在一旁望着诺芙瑞,心中仍然在跟一些不熟悉的想法挣搏着。

  突然间,她身旁的女孩好像有一股愤怒、悲凄、绝望如实物一般地放射出来。

  雷妮生心想:“她跟我一样年轻——比我年轻。而她是那个老人的姘妇。那个大惊小怪、仁慈却有点荒谬的老人,我父亲……”

  她,雷妮生,对诺芙瑞有什么了解?根本一点也没有。昨天当她大叫“她漂亮、她残忍、她坏”时,贺瑞说什么来着?

  “你真是个小孩子,雷妮生。”他是这样说的。雷妮生现在了解了他的意思。她那句话毫无意义——你无法那么轻易地把一个人打发掉。在诺芙瑞残酷的笑容之后藏着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悲伤、什么样的绝望?雷妮生做了什么,她们有任何人做了什么让诺芙瑞感到受欢迎的?

  雷妮生孩子气、结结巴巴说道:“你恨我们——我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好——但是现在——还不太晚。难道我们,你和我,我们不能以姊妹相待?你远离你所熟知的一切——你孤独一个人——我能帮你忙吗?”

  她说完陷入一片沉默当中。诺芙瑞慢慢转过身来。

  一两分钟,她的脸上毫无表情——雷妮生心想,她的眼神出现短暂的软化。在清晨的静寂中,在奇异的清朗祥和中,诺芙瑞仿佛在犹豫着——仿佛雷妮生的话打动了她内心。

  这是奇异的一刻,雷妮生事后都还记得的一刻……

  然后,逐渐地,诺芙瑞的表情改变。变得满布恶意,她的两眼冒烟。在她愤恨、恶毒的眼光之下,雷妮生退缩了一步。

  诺芙瑞以低沉、凶猛的声音说:“走开!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好意。大笨蛋,你们就是这样,你们每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屋子快步走去。

  雷妮生慢慢地跟在她后面。古怪得很,诺芙瑞的话并没有令她生气。那些话在她眼前打开了一道门,让她看到一座恨与痛苦交织成的黑色地狱——在她经验中尚是一种相当不了解的东西,在她心中只是一个混杂、摸索的想法:像那样的感受一定是很可怕。

  二

  当诺芙瑞进入大门,越过中庭时,一个凯伊特的孩子向她跑过去,追赶着一个球。

  诺芙瑞气愤地狠狠把那孩子推开,那小女孩被推倒趴在地上。孩子大声哭叫,雷妮生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愤慨地说:

  “你不应该这样,诺芙瑞!你伤到她了,看,她的下巴碰伤了。”

  诺芙瑞发出尖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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