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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伊娃立刻感到眩晕,她几乎要倒下来。她的背真的倒靠在写字台上,血污的手绢贴在了她的胸口。

  一个男人靠在卧室的开启的门处,斜着身体依靠着,发出毫无兴味的、枯燥的、咯咯的笑声。

  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笑。这是一双非常冷酷的灰色的眼睛,这双眼并没有看着她的面孔,而是看着她的双手。

  接着那男人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静静地站好,美丽的小姐。”

  第六章

  那个人倚靠着门窗侧壁喘息了一会儿,然后笔直地走过来,用他球形的双脚走进了房间。

  他走得如此慎重,以至于伊娃感到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冲动,想要大笑。但是她没有笑出来,因为她发现那人用球形的脚走路的姿态很优雅,就好像他曾经很多次地这样走过,这一点使她震惊。

  那个人拒绝看她的脸,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冷冷地坚持集中在她的双手上,那沾满鲜血的手帕。想起手帕伊娃就处于暗淡的恐怖之中……她把这可恶的东西扔在了地板上,并且开始想从书桌上挪开自己的身体。

  “我说了要静静地站着。”

  她一动不动地停下来。

  那男人停下来,他的眼睛在暗笑,并且继续在看她;他倒退着行走,直至到了门口,然后他通过搜寻发现了它。

  “我——她是——”伊娃开始说道,她的双手张开在肩上面打手势。但是,她的嘴这样的干燥,她不得不停止说话。

  “住口。”他是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阴冷的褐色的脸,就像秋天枯萎的叶子一样,皱巴巴的。

  那些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像冰水滴那样,几乎不分开地通过他的嘴唇。

  “在你的右边停住。靠着桌子。并且,伸展你的双手,拿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房间旋转了。伊娃闭上双眼,感到头晕目眩。

  “伸展你的双手……”她的双腿被冻结了,但她的头脑却变得像机器。这些词语没有造成意识,“伸展你的双手……”

  当她再一次留神看的时候,他正站在她面前,灰色的钻石般的双眼中有着困惑的痕迹。但现在,他并没有看她的双手——她的双手伸展在旁边的桌子上——而是看着她的面孔。他在读着她的脸。他在一部分接着一部分地捕获这张脸——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她的下巴——一个接着一个地仔细检查着,就像会计师清点存货清单一样。伊娃努力从这种混沌状态中恢复意识,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她想到这可能是场梦,然后希望它真的是一场梦。她几乎使自己确信这是梦,于是再一次闭上眼睛,让梦做下去。

  她没有听到他的移动,这证明它是梦中的事。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时,他己经离去了。

  但是,她转动了她的头,看到他在那里,在桌子后边,在凸肚窗中,一条腿跪在地上,静止在卡伦尸体旁边,没有碰到卡伦,没有碰到那血迹,几乎也没有碰到那他跪着的地板。

  伊娃能清楚地看见他那坚硬的褐色的年轻的脸,专心地看着尸体。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类似的面孔,她知道的所有的人——无论麦可卢医生,还是理查德·斯科特——都不像这张脸。

  脸上的褐色完全地平滑,几乎没有毛发,像面具那样的厚。

  如果这张脸不是那么坚硬,那么呆板,伊娃将会说那是一张男孩子的脸。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在敌人的世界中,为了活下去,戴上了一付顽固的褐色的盾牌。他有宽阔的肩膀,有一双粗大而干净的褐色的手。因为他是斜依着的,伊娃不能看到起褶的肚子的痕迹,他的腹部是单调而且坚硬的,而且,理查德那儿——理查德那儿要柔软一点。理查德那儿……啊,理查德……并且他那粗大的身体上是深蓝色的衬衫和白颜色的丝绸领带,再配上灰色的棕榈海滨西服,显得有点过分整洁地打扮,而他戴的帽子有点太过放荡——那是一顶白色的麦杆编制的帽子,压下来遮住了一只灰色的眼睛。

  那个褐色的人在房屋边缘停住了脚步,开始搜索,从房间中的一件物品到另一件物品地搜索着。那就是它,伊娃想着,像个猎人一样在搜索。他在那地方查看,但不触摸任何东西,查看着,同时又在寻找着某种东西。并且他始终保持着能够看到她的全貌,转身,行走,停止,都带着微妙的神经质的活力,这使她联想到一匹赛马。

  他是谁?伊娃思考着。他是谁?一个想法出现了,这使她充满了恐慌。他是谁?她以前决没有见过他。这是难以置信的,他是卡伦的一个朋友,或者任何一个伊娃认识的人——她并不认识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他甚至和那些游乐场所中的赌徒,或者在时代广场闲逛的异乡人都不相同。

  他是谁?他怎样进入这座房子?他能一直呆在卧室里吗?当她闯进来的时候,伊娃知道这儿除了卡伦之外空无一人。那么他为什么来了?他来干什么?他是个——匪徒?那里一定有个包裹……

  伊娃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当她能移动时,他正在她前面。他抓住了她的双手,并且把它们抓在自己的一只手中,这样他就能轻易地伤害她。他用另一只手紧握住她的下巴,并且摇了摇她的头,而她的牙嘎吱地响起来,眼泪来到她的双眼中。

  “快说,宝贝。”这时他像用机枪扫射似地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对听到自己以着迷的方法说话感到吃惊:“伊娃。伊娃·麦可卢。”她像个孩子。通过他的双手的最轻微的压缩,她知道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是,他的眼睛没有任何表示。

  “你什么时间在这儿的?”

  “四点。大约四点钟。”

  “谁能证明这一点?”

  “女佣人。”

  她无效地感到不可思议,惊奇自己为什么答复这陌生人的问题,这时她的全部意志都已经跑光了,因此她只能机械地有问必答了。

  “日本人?”

  “柯纽梅在这里给卡伦拿一些文具。我听到了起居室里卡伦的声音,但是没有看见她。她并不知道我在这里。柯纽梅出来了,并且告诉我卡伦在写作。我让她走了,自己在这儿等着。”

  “为什么事情?”

  “我想大谈特谈的——事情——某些有关卡伦的事情……”

  “你等了多长时间了?”

  “是在四点三十分,当这儿的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伊娃机械地说道,“它一直响,但最终停下来了。”她莫名其妙地确信,他知道所有多次的电话铃声,但他如何知道的,或者她是怎样确信他是知道的,她就说不出来了,“我感到害怕,于是就到这儿来了,并且发现了——她。”

  她的话语到了这句话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那男人再一次审视着她,再一次困惑不解。值得注意的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它们是怎样控制了你……

  “你现在如何处理那带血的手帕?”手帕在他们的脚旁边,他踢了它一下。

  “我——我过去看卡伦,在我的手上沾上了一些血,我擦掉了它。”

  他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和下巴,她感到血液从他手指造成凹槽的地方流了回来。

  “好吧,宝贝,”他慢慢地说道,“我猜测你是太傻了,以至于无法说谎话。”

  伊娃的双膝丧失了支撑力,于是她瘫倒在地板上,斜依着书桌,哭呀哭呀,像傻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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