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艾勒里·奎恩 > Z的悲剧 >  上一页    下一页


  在灰色墙壁的映照下,伊莱修·克莱的脸惨白得像一张面具,“巡官,幸好我把你请来了,发生了一件比我……比我原先想象要严重得多的事情。刚刚是地检署检察官约翰·休谟打来的,他想知道我的合伙人佛西特医生在哪儿。”他跌坐在椅子上,惨笑着说:“刚刚发现佛西特参议员被刺死在他自家的书房里!”

  约翰·休谟检察官显然正渴盼倾注谋杀案调查大半生的父亲前去支持,克莱先生疲倦地告诉我们,现场保持完整,等着父亲过去看,休谟检察官请父亲尽快赶到凶杀案现场。

  “我开车载你们过去,”杰里米迅速地说,“马上就来。”

  然后拔腿冲往车库,消失在黑暗中。

  “当然,我要跟着去,”我说,“爸,你知道雷恩先生怎么说的。”

  “好吧,如果休谟把你踢出去,我可不会怪他。”父亲喃喃地说,“谋杀现场可不是年轻姑娘该待的地方,我不知道……”

  “上路吧!”杰里米喊着。车子驶上车道,看到我随着父亲钻上轿车的后座,他似乎很惊讶,不过并没有反对。克莱先生向我们挥挥手,他刚刚为难地告诉我们,他怕看到血。

  杰里米开车疾驶下山,黑暗吞没了我们。我扭头向后看,远远映着天空的黑云,阿冈昆监狱的灯还亮着。此刻我们正高速驶向只是一个死者的自由被剥夺的凶杀现场,为什么我会想到监狱呢?我也不明白,但我害怕起来,紧紧挨着父亲宽阔的肩膀。杰里米一言不发,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路。

  我们很快就抵达终点,不过对我来说似乎只嫌太久。我将亲眼看到怵目惊心的凶杀案现场……彷佛过了好几个小时,我们才穿过两道铁门,在一幢灯火辉煌的豪华宅邸前煞车停下。

  到处都是汽车,黑暗的庭院布满州警和警察。前门大开着,有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靠在门框上不动。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安静,没有人交谈,也没有任何人声。只有蟋蟀的鸣叫声回荡四周。

  那一夜的所有记忆至今依然鲜明,对父亲来说,那是一个老套而不愉快的故事;但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战栗而且——我招供吧——带着一种病态趣味的经验。死人是什么样子?我从没看过死人。我看过母亲的死,可是她脸上带着好安详、好亲切的笑容。我相信,这个死人一定很畸形,带着恐怖的表情,那将是一个血淋淋的梦魇……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大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挤满了人。我模糊地记得,有人拿着照相机,有人拿着小毛刷,有人把书抽出来翻,还有人无所事事。唯一清楚的景象,只有一个孤单的人,比较于其它人,他显得最平静、最无动于衷。

  他长得不好看,是个体格健壮的胖家伙,穿着长袖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露出一截毛茸茸的粗壮前臂,脚上穿着破旧的室内拖鞋。肥大粗糙的脸上带着一种相当苦恼,而非愤怒不悦的表情。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巡官,看看他。”

  我透过眼前浮动的影子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心想,这对死者真是太不敬了。一个被谋杀致死的男子安静而漠不关心地坐在那儿,慌乱的人群在他的房间里挤来挤去,侵犯他的隐私、翻乱他的书籍、拍摄他的书桌、弄脏他的家具、野蛮地搜寻他的文件……这是乔尔·佛西特参议员,已故的佛西特参议员。

  眼前的影子晃开了,我的视线停留在穿着白衬衫的人的正面。佛西特参议员坐在凌乱的书桌后头,粗壮的上身抵着桌缘,头部朝侧面略略翘起,像是在探询什么。紧贴着桌缘上方,缝着珍珠色纽扣的衬衫从中央到右边有一道渗开的血迹,心脏部位插着一把细长的裁纸刀,血就从露在外头的刀柄处渗了出来。血,我模糊地想着,看起来真像干掉的红墨水……然后一个焦躁的小个子男人闯入我的视线,遮住了尸体,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提耳登郡的验尸官布尔医生。我喘了口气,摇摇头,努力甩掉突如其来的眩晕,可不能在我父亲和这些男人面前暴露我的软弱……我感觉到父亲在握紧我的手,便挺直背脊,奋力控制自己。

  有人在说话,我抬起头看到一双年轻男子的眼睛。父亲正在说着些什么——我听到一个名字“休谟”——马上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现任提耳登郡地检署的检察官,也就是——老天!我想——死者的选举战对手……约翰·休谟很高,几乎和杰里米一样高——咦,杰里米人呢——他有一对非常漂亮而聪明的黑眼珠。我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小小的犯罪感,瓦解了那些可耻的念头,别去招惹这个人。他瘦削的脸上露出渴求的表情,渴求些什么?权力?还是真相?

  “你好,萨姆小姐,”他轻快地说,嗓音深沉流利,“巡官说,你也在从事侦探工作。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非常确定。”我使尽浑身解数,扮出一副不在乎的语气,可是嘴唇发干,声调颤抖,他的眼睛一亮。

  “喔,很好。”他耸耸肩,“巡官,你要检查尸体吗?”

  “你那位验尸官可比我能干得多。检查过他的衣服了吗?”

  “尸体上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会是在等女人,”父亲喃喃自语,“不可能是这种打扮。看看他的嘴唇,还有修得像娘儿们的手指甲,不可能只穿件衬衫接待女客的……他结婚了吗,休谟?”

  “没有。”

  “女朋友呢?”

  “好几个哩,巡官。说得明白点,他不怎么会哄女人,我相信其中有不少女人想拿刀往他身上刺。”

  “你心里有特定人选吗?”

  他们的目光相遇。“没有,”约翰·休谟说着便转过身去,突然对着门口颔首招呼,一个矮胖健壮、双耳下垂的男子无精打采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休谟检察官介绍说,他是此地警察局的凯尼恩局长。他一双鱼类的胶状眼睛,我立刻就对他产生反感。而且我感觉到他盯着父亲背影的眼神里充满恨意。

  那个焦躁的小个子,布尔医生,手里拿着一管粗大的墨水笔,在公务便条纸上头写了些字,然后直起身子,把笔塞进口袋。

  “怎么样,医生?”凯尼恩局长问。“有什么结论?”

  “谋杀,”布尔医生迅速地说,“毫无疑问。从任何观点来看都是谋杀,绝不可能是自杀。不说别的,光看致死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动手的。”

  “不止一个伤口,这说明了什么?”父亲问。

  “是的,佛西特的胸前被刺了两刀,你们看到了,两处伤口都大量出血。不过第一个伤口虽然很严重,还不至于送他上西天,凶手为了保险起见,才又多刺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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