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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你到底还是起来了。”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出来吃早饭时责备地说,“昨天我已经告诉你了,早晨你可以晚点起,多睡会儿。”

  但是,他自己没有觉察到当他看到身着淡蓝色长裙、外面扎上一条漂亮绣花围裙的伊琳娜时,他的脸上绽开了怡然自得的微笑。活见鬼,他感到高兴的是,她到底还是起来了,为他做了早餐并送他去上班,因此他看到她非常高兴。

  “你不明白,谢廖扎。”她微微一笑,“为丈夫做早餐起早——对我来说是件愉快的事。我发觉自己有这样的习惯动作:我醒来、开灯、看表,看到已经早晨六点钟了,便高兴地在想,多好啊,只剩下等半个小时了,要知道没有闹钟我也能醒。”

  “你说什么?”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感到很惊讶,“冬天,在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而且没有闹钟?我永远也不相信。”

  “请你到我房间来看一看。”伊琳娜提议说,“我有一个闹钟,但它被我放在箱子里了。自从你把我从疗养院接回来时起我一次也没有把它拿出来过。”

  在那天早晨,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准备去上班时,突然亲身体验到了一种出乎意外的和无法解释的、强烈的喜悦感,因为晚上当他回来的时候,这个面容娇嫩讨人喜欢的女人将会在家里等着他。他已经穿好大衣并拿起了手套,但他突然走到伊琳娜跟前并紧紧地拥抱了她。

  “我很高兴你做我的妻子。”他轻声地说,“总之,我终于第一次开始明白了,有妻子意味着什么。头几年我有的不是妻子,而是一个教我生活和良好举止的、要求严格、求全责备的老师,而后来在七年的时间里与我生活的是一个令人十分恼火、变化无常、极端任性的孩子气的人,这个孩子气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耍各种花招并需要经常照顾,我经常因为她的行为蒙受巨大耻辱。只有现在我才开始明白什么是妻子。”

  伊琳娜感觉到了在自己后背上他那双温暖的手,一动不动地愣住了,莫非他要吻一吻她?她羞怯地扬起头准备把一切凭经验得到的性欲和多年来蓄积起来的柔情都献给这一吻。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用温存亲切的眼睛看着她,但伊琳娜在他的眼睛里没有捕捉到那种熟悉的、发生在亲吻之前的、轻浮的“失去理性”,当然,如果这个吻不是专门的,也就是性欲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的话。

  她原来是对的。拥抱不是给人以希望的猛烈、有劲儿,而亲吻没有随之而来。在紧靠门的地方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并又出去了一整天。

  这是星期五,而在星期六一大清早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就打来了电话。

  “近况如何?亲爱的。”他用自己那温存和笑嘻嘻的声音询问了一句,这个声音让她在心里感到平静和舒服。

  “谢谢,一切好像都好。”

  “什么叫好像呢?您有疑问?”

  “没有,没有,哪里的话呀,一切都正常,只是……”伊琳娜讷讷难出口。

  她很想与随便一个人谈谈自己与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关系。但是,这个“随便一个人”可以是的只有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这位对扮演伊琳娜知心朋友角色怎么都合适的并非年轻的男人。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除了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和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之外。

  “结果呢?亲爱的。”他又固执地问了一遍,而且在他的话音里伊琳娜明显地听出了增强的恐惶不安,“您担心什么?任何事情您都不应该瞒住我。我和您丈夫必须同舟共济,以便在发生不良的变化时立即采取相应措施。”

  “不要着急,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什么。”

  “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

  “那么为什么您吞吞吐吐呢?为什么您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呢?”

  “因为这很可笑而且很荒谬。但是,为了不让您白白地担心,我告诉您:我觉得,我爱上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了,我爱他的那份感情与日俱增。”

  “是吗?这很有趣,非常地有趣。”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的声音又开始变得温存和笑嘻嘻的了,“而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对您的态度如何?”

  “我难以作出判断……有时我觉得他仅仅把我看做是向他许下诺言当着局外人扮演妻子角色的家庭女工。而有时我觉得他喜欢我,甚至有时我觉得他想与我接近,但在最后时刻他便鬼使神差地中止了。”

  “嗯……非常有意思。但是,亲爱的,你应该承认,这表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对顺利进行行动的令人高兴的补充,顺便说一下有关行动的情况。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搞完自己财务方面的事情了吗?”

  “好像还没有。他从早到晚不在银行里露面,查验所有的文件,总之一句话,那里有许多操心的事。他需要查验每一张凭据,以避免日后别人指责他办事不认真,因为这对他的政治前程会有害处的。”

  “是的,是的,那是自然。他对他什么时候拿到钱和可能与我算账这一点我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期限已经在逼我了。”

  “我一定转告他。”伊琳娜答应道,“我对他的事情搞不大清楚……”

  “好妻子应该这样做。”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亲爱的,您不要这样理解我的电话,好像我对他施加压力和催促他了。让一切都正常进行,无须着急和忙乱。我要明确期限,因此请您丈夫今天晚上给我打个电话。”

  她全天都沉浸在激昂的情绪之中,个中原因难以解释。她突然想起了,上个星期日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在早晨六点钟是怎样去为她选购一盒甜酥糕礼品的。伊琳娜也想送给他一个意外的礼物,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什么礼物能让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律高兴。她不大了解他的口味,而且根本想象不出他的需求。什么能使他产生好感和惊奇呢?什么可以给他带来出乎意外的快乐呢?

  伊琳娜开始仔细地回忆着她所知道的有关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一切。脑海里闪现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个暗示,但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有想出来。这时她顺便进了卧室,认真地环顾卧室并想起了,他抱怨过悬挂在床头上方的灯:它只能用“微型三角钢琴”式灯泡,没有它光线不足,他看书很困难。他不想买另外样式的灯具,因为他非常喜欢工艺品,他选购了很久才买到了这种他最喜欢的灯具。只是灯泡的事几乎没有解决。就这样决定了,伊琳娜想了想,走遍整座城市商店她也要买到合适的灯泡。

  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喜欢无人居住过的地方。在生活的二十八年时间里她曾不得不多次迁居,所以她完全准确地知道:她不喜欢搬至早已住人和开发的地区,她十分痛苦地经历过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在这期间有时候能强烈地感到在那些早就生活在这里的,无论是商店售货员,还是市政行车路线以及修鞋店的工作时间等都相互知道的人们中间自己是根本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外来户。但使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思想最受压抑的是,在她搬来之前住宅里有个人住过,这个人感到痛苦还是高兴,爱还是恨,所以她有这样一种感觉——过去住户的灵魂把这个住宅里的一切遭遇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现在在她本人身上飘忽不定——简直在折磨她。

  因此,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总是乐意搬到新建小区去居住。在新建小区人们之间都是平等的。令人感到惬意,你的生活好像翻开崭新的一页——在你之前没有任何人住过的新住宅里和新邻居们最终可以建立正确的关系,这些新邻居对你想瞒住他们的事默不作声。

  对一个多月前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刚搬过来的这套新住宅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十分喜欢。但她深感遗憾地在想,她必须重新搬家。她不能留在这个地方住。

  今天她又开车去看她将很快要迁往的住宅:需要用尺子量一量厨房大小,以免在购买新家具时搞错。这个小区也是新建的,距市区甚远且设备简陋,没有电话局和警察分局,甚至连路灯都没有。但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对此感到很满意,因为她打算与一个她所爱的人在这里居住。因此,她完全不需要每天有熟人或亲戚来和给她打电话。她是寡妇,所以捕捉谴责的目光和倾听道德高尚的训话根本不合乎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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