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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先生,请给我个十美分的银币吧!”

  聚集在地铁入口处的孩子,朝着肯伸出了手。肯拨开那手走下台阶,孩子在他背后又改口说:“那就给支香烟吧!”

  在地铁的台阶上,有个像是吸了毒或者是喝醉了酒的人正蹲坐在那里,分不清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但是,这个像是死人一样的人,就是可怕的犯罪后备军。

  有一帮黑人青年,一边高声怪叫着,一边从下面走上来。他们一看到肯,就止住了怪叫,冲他翻着白眼。因为在这一带的地铁里很少能看到白人的身影。

  肯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走了过去。他们大体上察觉到了肯的真实身份,其中一人朝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正碰上肯锐利的目光,他急忙加快步伐上了台阶。

  人都很孤独,大城市中无可救药的孤独之感,紧紧地抓住了每一位乘客。虽然如此,但大家似乎都在为了生活而疲于奔命。根本没有闲暇去体会那孤独寂寞之感。

  在车厢前部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黑人,他正在打着瞌睡。一副马上就要从座位上滑落下来的样子。他手里拿着一只廉价的威士忌酒瓶,那酒看上去似乎只在瓶底剩下一了点儿了。当酒瓶就要从他的手中掉落下去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子醒了过来,连忙把酒瓶抓紧。

  接下去是一位中年黑人妇女,她大概是个在什么地方的大厦里干活的女勤杂工,疲劳渗透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随着车厢的震动而起伏晃动。稍微隔开点距离的地方坐着母子相伴的两个波多黎各人,他们俩紧紧地倚偎在一起,那孩子约莫有八岁的样子,肩膀上挎一个箱子,箱子里面装着擦皮鞋的工具。他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但却由于生活贫困而无法上学,他大概还不会说英语吧?

  对于他们来说,过“今天”这一天都要竭尽全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去为“明天”而接受教育。

  再接下去是个看上去像妓女似的黑人妇女,年龄不详——肯由于职业上的关系,在到达他下车的那一站之前。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对乘客们进行观察。这已经是他养成的一种职业习惯了。

  肯又像往常那样进行着观察。正当他观察到妓女似的黑人妇女那里时,突然,有一件肯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又苏醒了过来。当那件事浮现在他的意识表面时,肯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惊奇的是那种事情竟然还留在自己意识的深处。

  在东京被害的约翰尼·霍华德是个干一天算一天的卡车司机。

  “那样的人怎么会有钱去日本呢?”

  这个疑问发着磷光在肯的脑海里一闪一闪地浮现着。

  美国的社会底层是由黑人们支撑着的,虽然黑人中也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接受了高等教育,从社会底层脱离出去,但绝太多数黑人却被人生的重压紧紧拴住,作为社会底层的黑人,就像判了无期徒刑的凶手终了一生。

  他们只能得到白人们敬而远之的工作。如:污物清洁工、码头装卸工、百货商店送货人员、卡车或出租车的司机、饭店或酒吧门口的看门人、男侍者、焚尸工、屠宰工以及其它不需要什么技术的单调劳动。或在白人人手不够的领域勉强得到一份工作。而且,这些工作工资很低,一般周薪不到一百美元。就算他们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也无法完全养家糊口。与其挣着低工资辛辛苦苦地劳动,继续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还不如一家之主离家出走,让自己的家庭作为“母子家庭”来接受救济要过得舒服些,所以,“伪造”的“母子家庭”在不断增加。

  据一九七〇年进行的美国国情调查(每十年进行一次)统计,纽约总人口为八百万,其中黑人人口为一百七十万;其次是波多黎各人,人口为八十万:再加上其它有色人种,市民中有40%的人都不是白种人。

  国情调查表明,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在经济和教育方面与白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白人家庭的平均年收入为一万美元,而黑人是七千美元,波多黎各人则只有五千美元。大学毕业生在白人中所占的比例为13%,而在黑人中只占4%,在波多黎各人当中则仅占1%。

  截至一九七〇年,如果把四口之家年收入在四千七百美元以下的情况定为贫困线的话,那么情况则截然相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家庭,白人为9%,黑人则达到25%,波多黎各人更高达35%。

  再看一下“母子家庭”的比例,白人为14%,黑人则为20%,而波多黎各人为29%。

  在纽约一百二十万靠救济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当中,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就占了60%。尽管他们从事的工作不是连续性的技术工种,但能够有一份工作就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了,大多数的人根本连这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他们成天都聚集在廉价的小酒馆里。或呆若木鸡似地蹲在马路边上得过且过。

  根本不能想象当一名卡车司机的约翰尼·霍华德会有钱突然去日本。纽约的黑人一方面对贫困与种族歧视感到不满,梦想着能够从封闭自己的贫民窟中解脱出去:而另一方面却又在贫民窟中庸庸碌碌、默默无闻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对于他们来说,到海外去旅行,也是一种脱离苦海的方式。

  霍华德终于逃离了苦海,然而这次脱离苦海对于他来说,带来的却是死亡。在他逃出那贫民窟之前,他决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卡车司机的周薪顶多也就是一百美元,要想一个月挣到七百美元的话,就必须靠违章开车去赚。靠这点儿微薄的收入,光是维持每天的生活就已经紧巴巴的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够存下来。作为到日本去旅游的路费。

  可是,处于这样一种情况下的约翰尼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似地踏上了去日本的旅途。

  他去日本当然有着他自己的动机,不过,问题是他的那笔路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呢?

  肯胸中点燃的疑问之火,越来越旺地燃烧了起来。那对波多黎各母子已经在南布朗克斯的梅尔罗斯站下车了,乘客也已经由黑人换成了波多黎各人,这一带是波多黎各人的居住区,刚才十分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了带着浓重卷舌音的西班牙语。

  “这个家伙似乎值得调查一下。”

  在电车驶近肯要下车的那一站时,他下定了一个决心。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对一个本应该忘记的黑人死在异国他乡一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呢?这当然不是什么被日本警察的热情所打动。如果一定要说出原因的话,那也许是因为他被约翰尼·霍华德去日本这件事勾起了兴趣。

  当肯提出想就约翰尼·霍华德一案再作一下调查的时候,警长肯尼斯·奥布赖恩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此事已经了结了。何必再去刨根问底呢——”

  肯尼斯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肯打断了。肯表情严肃认真的神色中有一种威慑力量,封住了对方刚刚开始提问的嘴巴。

  这个家伙一旦摆出了这副嘴脸,就说明他对此事已经来劲儿了。就是阻止他,他也决不会善罢罢休的。

  肯尼斯根据自己积累的经验,料想到肯定会是这么一种情况。肯经常满不在乎地顶撞上司;他在执行搜查任务时的过人行为也经常受到各方面的指责。如果不是肯尼斯袒护他的话,他早就被开除出警察局,或者被从搜查工作的第一线撤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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