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一盘怪味儿的东北快餐
作者:王俊鸣
一、目标有点玄
赵先生板书的课题是“走近旧体诗”。他说:“今天,我领着大家一起走近旧体诗。”“在这堂课上,我们既要欣赏又要创作,开创我们学习诗歌的一个新的领域。”旧体诗,何物也?那是中国文化的宝库,艺术的殿堂。要学会“欣赏”旧体诗,绝非一日之功;而要能“创作”旧体诗,更绝非一日之功。(要进入具体的写诗过程,还得有那么一种情绪,有那么一种环境,写诗不像吐唾沫,想来一口就来一口。)很多教师为了让学生能“走近”以至“走进”这一座艺术的殿堂,积年累月,殚精竭虑,效果尚且不大理想;现在,要在一节课的时间里(按规定只有45分钟)完成这样宏大而艰难的任务,这不是个奇迹吗?赵先生就大胆地设置了这样一个目标,给了听者一个悬念,“调动”了大家的情绪。而笔者上了几岁年纪,并不相信“奇迹”的发生。其实,赵先生自己也知道,语文学习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能力的形成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里,一切“速成”的妙方,“跃进”的诀咒,都是虚妄的迷药。那为什么还要标示这样一个“有点玄”的目标呢?笔者记得,前几年有人搞起了“新概念作文大赛”,从几百万中学生中“赛”出了一小批优胜者。这本来是一件未必有害的事。但当事者又偏要宣称他们的“大赛”是对中学语文教学的“挑战”。笔者就很奇怪,一些中学生在大赛中写出了好文章,难道是大赛组织者培养教育的结果吗?你们不就是出了几个题目让大家赛了一回吗?那些优胜者,要么是天赋其才,要么是自己修来的,或者兼而有之,但也绝不能排除有中学语文教师的辛勤劳动。贪天之功为己有,还要反咬“天”一口,而人家掌握着话语权,作为弱势者的语文教师只能感叹“文人无行”。但这似乎成了一种风气,连不断遭到抨击的中学语文教育界也不幸沾染了这种恶习。学生的成长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他们在某一时刻做出的成绩(比如说写出了一两首“有点味儿”的旧体诗)都是在此之前学习过程积淀的结果,也是在此之前教育他们培养他们的教师劳动的结果。有人突然插进去讲一节课,还声称这一节课能立竿见影,能让学生形成何种能力,提高几多素养,实在是大言欺人。赵先生声称他要“领着”学生“开创学习诗歌的一个新领域”。请问:难道这批高二的学生,在此之前,他们的教师从来就没教过他们“欣赏”旧体诗吗?或者就根本没有教过他们“创作”旧体诗吗?为什么是“新领域”?为什么非得等你来“领着”“开创”?用赵先生的家乡话说,实在“HUYOU”(惭愧,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还请先生赐教)得厉害。
二、知识有点疏
欣赏并且要创作“旧体诗”,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许多知识。在这一节课上,赵先生对相关知识的处理粗疏得令人瞠目。
什么叫“旧体诗”?赵先生说:“旧体诗是古代人写的那种体裁,现代人写的也叫旧体诗。”如果学生已经懂得什么是旧体诗,赵先生的话等于白说;如果学生真的还不懂什么是旧体诗,听了赵先生的这种“讲解”,肯定落入五里云雾中去。
“导语”过后,赵先生教学的第一步是“来看什么不是诗”。他举出了打油诗《雪》:“天地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按:笔者见到的版本,“天地”作“江山”,“一窟窿”作“黑窟窿”,“黑狗”作“黄狗”。)赵先生说:这首诗,尽管写得非常形象非常生动,但它不是诗;打油诗不是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它不过是顺口溜,或者叫做文字游戏。打油诗算不算诗?《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旧体诗的一种。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不拘平仄韵律。”实际上,许多文人学者都喜欢“玩玩”这种“游戏”。鲁迅先生就有一首《我的失恋》;看邵燕祥的《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知道“打油诗”还能出“丛书”,其中不乏聂绀弩、荒芜这样的大家,可惜我还未能欣赏到这些诗篇。但我们还是可以举出并非“文字游戏”的打油诗。比如下面这首讽刺贪官的诗:“来时萧瑟去时丰,官币民财一扫空。只有江山移不动,临行写入画图中。”这揭露得不是入木三分吗?硬说“打油诗”不是诗,就像说东北二人转不是“艺术”一样,是否不大合逻辑呀?
赵先生接着讲“什么是诗”。他判定《雪》不是诗的理由归结到是它没有“意境”,于是引出“意境”这一概念,并且把它作为“诗”的惟一标准。这也未免太过粗疏。诗仅是文学的体裁之一,它之所以区分于其他体裁,其形式上的特点是重要的因素。完全不顾诗的节奏、韵律等,能写出“诗”来吗?更何况是要写旧体诗!再说,“意境”这一概念,已被搞得相当复杂。不说中国的书画,就文学而言,有人认为散文也要有意境,有人研究《红楼梦》的“意境”,甚至有人说央视版金庸的《笑傲江湖》有“五大意境”。真是教人目眩。
为了让学生理解“意境”,赵先生给出了唐人捧剑仆的《诗》(这能叫做题目吗):“青鸟衔葡萄,飞上金井栏。美人恐惊去,不敢卷帘看。”说这首诗有“绿色的鸟儿、紫色的葡萄、金色的井栏”,“多么缤纷灿烂,画面很美”;“还有美人儿呢”,这就有了情,有了意境。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青鸟”,在文学中是一个常用典故,它是“信使”的代称,仅仅把它理解为“绿色的鸟”,是否得当?[注]那葡萄一定是“紫色”的吗?“金井栏”是“金色的井栏”吗?那是“金井”之栏而非“金”之井栏!而“金井”,不过是“施以雕栏之井”,或者就是“石井”,说它为“金”,不过形容其美,或者强调其固而已。赵先生的“欣赏”是不是太“以意为之”了?这样解诗,能“领着”学生“走近”诗的殿堂吗?
在“通过对比”让学生“知道了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之后,赵先生一个跳跃,“下面我们欣赏什么是咏物诗”。于是给出毛泽东的《咏蛙》(赵先生告诉学生说这是毛泽东13岁时的作品。查《毛泽东诗词全集》,此诗写于1910年,而作者生于1883年。这是小节,不必太认真)和寇准的《咏华山》。在做过一番分析之后,赵先生“总结”了“咏物诗的规律”:“亦物亦人,亦形亦神”。咏物诗果真都要“亦物亦人”吗?比如中学生熟知的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就只是“咏物”而已,并没有所谓的寄托,没有“写人”。咏物诗原本有不同的境界,赵先生如此武断,学生得到的是怎样的知识呢?
三、思想有点邪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讲诗,写诗,就要讲究“思无邪”。而赵先生在这一节课上讲诗,却讲出“邪”的来了。
毛泽东的《咏蛙》诗云:“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赵先生的讲解大致如下:写的是青蛙,我们却看到了毛泽东的内心的活动,一些情感,一些寄托。“独坐”,别人一边拉去。我独坐!“如虎踞”,老虎是什么?兽中之王嘛!有味道,这青蛙绝不是一般的青蛙。为啥“养精神”?精神足了,下边有活动。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要不先开口来报春,别的虫儿敢做声,我跟你没完!——霸气!霸气!男孩子应该有阳刚之气,阳刚之气就是霸气的变形。小孩子打仗的时候,都争着当官,谁也不愿意当兵;没招儿了,我当个二把手吧。霸气,就是当头儿的精神,就是领导意识。13岁的毛泽东领导意识就很强了。后来毛泽东的一生确实证明了,他领导中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当然也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但是,没有霸气不行。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