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我国汉族没有“长篇史诗”吗?

作者:李耕拓




  人教版初中《语文》七年级下册第四单元,有“综合性学习”《戏曲大舞台》。与它配套的《教师教学用书》在本次活动的“有关资料”中说:“中国汉民族没有长篇史诗,最早的咏叙部落历史的诗篇见于《诗经》,这些诗是对祖先的颂歌。而真正作为文学作品的叙事诗,篇幅较长的,只有南北朝时代北方的《木兰诗》和南方的《孔雀东南飞》……”(第207页)。显然,编者认为汉民族是没有“长篇史诗”的,篇幅较长的《诗经》中咏叙部落历史的诗篇和《木兰诗》《孔雀东南飞》等都不是长篇史诗。编者的这一观点,其实就是我国文学界乃至世界文学界多年来的观点。早在200多年前,德国伟大的哲学家黑格尔曾断言:中国人没有自己的史诗。在20世纪20年代,我国学术界也有人说,中国汉民族是“一种朴实而不富于想像力的民族”,缺乏想像力和叙事传统,历史上没有长篇的叙事诗产生和保留下来,即“汉族无史诗”。连文化巨擘鲁迅、茅盾等人对此也感到悲观。
  史诗是指古代描写某一部族或民族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英雄人物和历史事件的长篇叙事诗。如古希腊荷马的《伊利昂纪》《奥德修纪》,印度的《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古日耳曼人的《希尔德布兰特之歌》。史诗具有民族历史的性质,往往规模宏大,风格庄严,内容崇高壮阔,表现形式和手法富于夸张性,善于运用比喻写人状物。同时还包含丰富的知识,富于教诲意义,常常作为某部族或民族的历史和生活教科书。在某种程度上,史诗是一个民族艺术和智慧的标志之一。
  但是,在20世纪学术界相继发现了中国少数民族的三大史诗——藏族的《格萨尔》、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解放后,我国的民间文学工作者经过50年来的艰苦努力,早已打破了“汉族无史诗”这一传统的定论。我国至少在华东吴语地区和鄂西北等汉族居住地区,相继搜集到了几十部有相当规模的叙事长诗,而且这些叙事长诗的流传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500~700年前的明王朝时代甚至更早。钱静人于1952~1953年在江苏南部搜集到一部长达275行的叙事吴歌;到80年代,江苏、浙江和上海又相继搜集出版了《沈七哥》《五姑娘》《孟姜女》《赵圣关》《林氏女望郎》《鲍六姐》等30余部长篇叙事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一书。50年代初,宋祖立、吕庆庚在湖北崇阳、蒲圻一带记录搜集了汉族长篇叙事诗《双合莲》,长达1500行;同时还搜集了一部反映农民起义的长诗《钟九闹槽》。后来胡崇峻在湖北的神农架地区发现了《黑暗传》,还有人在湖北武当山下的吕家河村搜集记录了15部长篇叙事诗。它们无疑极大地丰富了我国文学的宝库。这说明,汉民族不是不富有叙事传统,而是有史诗没有搜集起来,任其自生自灭,在历史中失传了。这个事实证明,中国文学史应该改写。
  1981年,江苏《民间文学》3、4两期发表了无锡县山歌大王钱阿福口唱,江苏省无锡市的著名民间文艺家、吴歌的传人朱海容搜集整理的长篇叙事吴歌《沈七哥》。1983年《中国民间文学》转载,1986年德国波恩大学瑶贝克教授花三年时间全文译成德文发表,并著文说:“《沈七哥》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史诗,其特点不仅开创了生产,而且开创了文化……”1988年,《沈七哥》入选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江南十大长篇叙事诗》。专家们认为,《沈七哥》的发表填补了“汉族无长篇创世诗”“吴地无长篇叙事歌”的空白。吴歌,是以太湖流域为中心的吴语地区民间歌谣的总称,在中国歌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此后,朱海容先生历经20多年的挖掘、整理,出版了一部更为宏大的汉族史诗——《华抱山》。全书分为两集,近16000行,约80万字。第一集有6000多行,第二集有9000多行,分别于1997年、1999年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华抱山》亦称《公道歌》,始于明末,盛于清初。它以磅礴的气势反映了明朝末年江苏无锡以华氏三龙(大龙、小龙、小小龙)为代表的吴地农民起义抗强暴、反官兵的英雄事迹。近400年来,传唱者、手抄者屡遭历代官府囚禁和杀害。不得已,华氏家族定下族规:传子不传婿,传唱不传文。手抄本由此而绝迹,主要靠民间歌手用口头传唱吴歌的方式流传。但传唱者甚少,搜集整理极其困难。好在华抱山的后代——著名农民歌手、现在会唱《华抱山》的华祖荣,不仅唱出了《金不换》《小青青》等数部长篇吴歌,而且将埋藏在心里的《华抱山》系统地唱了出来。华祖荣先生生于华抱山故乡,他是按照祖先族规代代传唱的。今年70多岁的朱海容先生经过长期努力,使这部流传于太湖民间的长篇叙事性英雄史诗恢复了全貌。这部长篇吴歌,篇幅浩繁,气势恢弘,情节跌宕起伏,句式自由奔放,语言极富江南民歌特色,被专家称为既是中华文化百花苑中的一枝奇葩,又是一部民俗风景画卷的集成。
  《华抱山》的问世,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国内的不少民间文学研究专家学者对此极为关注,给予高度评价。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祁连休、刘士杰等在《吴歌的发掘与整理》一文中指出,大气磅礴的英雄史诗《华抱山》的发表,改变了汉族无长篇史诗的历史,它的发掘整理,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光荣。上海市文联副主席姜彬教授以《长篇吴歌搜集的新纪元》为题,指出:“面对从篇幅和内容都很新颖独特的长篇英雄史诗《华抱山》,我们的心被震动了……《华抱山》的搜集出版,给长篇吴歌搜集和研究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中国吴歌协会副主席、民间文学家钱舜娟说:《华抱山》“是一部至今汉族惟一的、最长的、浩繁的江南史诗”,“足以补写进《中国文学史》,也无愧于进入世界文学宝库。”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将其载入了新编出版的《中华民间文学史》,《中华文学史》也将它编入了“清代和近代英雄史诗”专目。南京大学中韩文化研究中心的《中韩文化研究》第三辑为《华抱山》开辟专栏,发表了许多著名学者教授的研究论文。特别是韩国、日本、荷兰、德国等国,都有学者对《华抱山》作了不同程度的研究与介绍。2001年7月,在无锡召开了《华抱山》国际研讨会。《华抱山》是备受国内外学术界瞩目的一颗“太湖明珠”。
  湖北省房县的青年农民胡崇峻,最早于1962年听说了《黑暗传》。1981年春,他到神农架林区文化馆工作。在此之前,就开始搜集《黑暗传》。1983年,林区文化馆编印了一部《神农架民间歌谣集》,书中选载了胡崇峻等人搜集的神农架民歌数百首,也选入了《黑暗传》的部分内容。他一共搜集到八种不同版本的《黑暗传》。1986年,湖北省民间文艺研究会内部出版了《汉族长篇创世纪史诗神农架〈黑暗传〉多种版本汇编》。在此基础上,他整理出版了一部从明、清至今数百年流传在神农架林区的长篇神话叙事诗《黑暗传》。1986年,华中师大的刘守华教授发表了《鄂西古神话的新发现——〈黑暗传〉初评》一文,并将此文寄给中国神话学的泰斗——袁珂先生审阅。袁珂读了《黑暗传》的片断和刘守华的论文后,完全赞同刘守华关于《黑暗传》是汉族神话史诗的论断。袁珂先生兴奋地表示:“《黑暗传》的发现,是一个新的突破,汉族也有了史诗”,它可作为“汉民族广义神话史诗”来看待,具有鲜明的楚文化特征。但由于出版资金匮乏等原因,该书一直未能正式面世。直到2004年4月,历经20年的曲折,湖北的长江文艺出版社斥资才正式出版了这部长诗。
  这次正式出版的《黑暗传》,比1986年的汇编本增加了一倍左右,共5000余行。史诗唱本分为《先天》《后天》《翻天》《治世》四大部分,有开场歌、歌头、天地玄黄、黑暗混沌、日月合明、人祖创世等内容,极为生动形象地描述了盘古开天辟地结束混沌黑暗、人类起源及社会发展一直到清代各个历史时期的历程,融合了混沌、盘古、女娲、伏羲、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等众多历史神话和英雄人物,如同一部简易的中国通史,讴歌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精神,并且比我国现存史籍记载的有关内容更丰富、更奇特,显得特别珍贵。比如描写炎帝神农氏一生事迹的诗,由100多行增加到200多行,使神农氏的形象更加高大丰满。诗中还首次提到炎帝神农氏的兄长石年(又叫石莲),这是中国一切史书和传说故事中所没有的。书中还配上了一些根据原始资料拍摄的图片,请画家绘制了十幅插图,增加了一些注释,更有助于读者了解史诗的内容。《黑暗传》作为远古文化的“活化石”,对于研究我国古代神话、历史、考古、哲学、文艺、宗教、民俗和巴楚地域文化等,都具有重要的价值。
  《黑暗传》之所以被称为汉民族的史诗,是因为符合史诗的主要特征:首先从形式上讲,它是通过歌手演唱的长篇诗歌;其次,它反映的内容是整个民族的创世历史。《黑暗传》的搜集出版,再一次有力地证明了汉民族不仅是一个富有想像力和叙事传统的民族,而且是一个拥有包含着创世神话在内的史诗作品的民族。
  湖南岳阳县平地中学 414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