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回到真正的文本那里

作者:管然荣




  曾几何时,鲁迅作品的研究与教学陷入以阐释革命政治意义为指归的窠臼,无论教材的选编还是文本的解读,都为凸显这种意义而削足适履,从而使深邃丰富的鲁迅变成简单狭隘的政治符号。像《阿Q正传》,对有关“沉默的国民的灵魂”精神胜利法的核心内容往往视而不见,而对微不足道的“革命”和“不准革命”两章,反而青睐有加;致使教师无论怎样慷慨陈词却总是难圆其说,那“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正义性、严肃性、神圣性,无论如何与文中的滑稽性、荒诞性、喜剧性统一不起来……
  而今,从“民族魂”到“革命战士”,从“阶级斗争”到“反封建”,从“启蒙战士”到“现代孤独者”……在不断的解读中,鲁迅的内涵不断得到发掘。为了先生提出的“立人”大目标在新世纪素质教育中得以真正实现,让伟大的鲁迅精神真正化入当代中学生的心灵,我们的教学必须彻底告别过去那个符号化的“神”的鲁迅,必须回归到“痛则大叫,怒则大骂,乐则大笑”的活生生的“人”的鲁迅那里,必须回归到鲁迅的文本那里。
  笔者以为,语文教学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去重新解读鲁迅:
  把鲁迅当做一种燃烧的生命火焰去感受,当做一种强悍的生命过程去感悟。你会从中感受到一股深沉迸发的力量,令你扼腕,令你激荡,令你击节感叹,令你坐卧不安,有人说读鲁迅作品应该站着读,真是深解其味。“死火”在冰谷里,既没有多少燃烧的后援,也没有多少燃烧的前景;然而燃烧了,就燃烧!其全部意义就在这此刻的燃烧本身。(《死火》)“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野草〉题辞》)面对这喷火的文字,你难道没有一种炎炎蒸烤的生命震撼吗?那位衣衫褴褛的匆匆“过客”,不管前途是恐怖的“坟”,还是美丽的“野百合”“野蔷薇”花,他总是义无反顾地走,走,走!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这“走”本身!(《过客》)……这裹挟着磅礴生命张力的烈火一样的文字,该让莘莘学子得到怎样一番激情的洗礼呀!
  把鲁迅当做直面现实的“真”来感受。诚如有人说的那样:他会把无论多么残酷的真相都赤裸裸地摆在你的面前,他会把你追问、逼迫得无任何后路可逃,让你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绝望中寻找希望,于卓绝处寻找生机。面对满纸仁义道德的“三千余年古国古”先生看到了“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与“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看到了“吃人”,看到了“人肉宴席”(见《灯下漫笔》)……在千百年封建社会“瞒”和“骗”的洋洋大泽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挖掘民族一切病根、寻找疗救药方的“精神界之战士”。这是我们民族的大幸!这是当代学生应该继承的精魂!
  把鲁迅当做大庇天下寒士的“善”来解读。“心事浩茫连广宇”,“我以我血荐轩辕”,“俯首甘为孺子牛”……你会温情地感受到一种“火一样的热情包裹在冰一样的冷静中”(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人民出版社,第441页)的特殊风格;透过表层坚冰,你会感受到潸然忧民泪,拳拳报国志,涓涓祝福情;你会倾听到“弱者的呼号”,“孤独者”的嗥叫,“救救孩子”的呐喊……
  把鲁迅当做充满诗性的“美”来欣赏。你会发现一个异彩纷呈的世界:那里有“在天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那里有“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映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打一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合;刚一融合,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向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那里有古朴温馨的“社戏”,那里有充满乐趣的“百草园”,那里有身披着月光、“戴着银项圈拿着钢叉的少年”……
  要正确理解鲁迅作品的外冷内热的风格。鲁迅作品确有对人民群众愚昧麻木的看似冷酷的“恨”。但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大恨,是因为有大爱;有至冷,是因为有至热。这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难来者”的艺术个性,让我们真正走进一种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大恨大爱、至冷至热的艺术境界之中,得到一种特殊的精神洗礼。所以,任何简单化的理解,只能造成曲解。比如“祥林嫂”,过去的教学过分拔高她的“反抗性”固然“左”得可爱,而近年来某些语文课仅仅把她的全部人生归结为“想做奴隶而不得和暂时做稳了奴隶”两种状态,也同样陷入简单化。小说给我们描写出一幅无形的封建思想“杀人图”,一颗在冷酷的精神虐杀下的弱小灵魂的抽搐、呜咽、颤抖、毁灭。小说对她根深蒂固的落后观念当然提出了严厉批评,但对她的不幸,表现了深切同情;对她的品性,做出了充分肯定——面对一切侮辱与损害,面对一切苦痛与悲凉,她始终不乞求任何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自立品性和顽强韧性;这是她身上最值得赞美的闪光点,也是中国女性的伟大,“虽遭阴谋密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
  还要把握好作品内容深浅的分寸。这个问题当然要“因材施教”,因人而异。但就大多数学生来说,教师是否可适当提倡一点陶渊明式的“不求甚解”呢?鲁迅作品的内涵博大精深,是分析不尽、挖掘不完的;一味深究,甚至钻“牛角尖”,未必值得称道。鲁迅作品之所以影响深远,原因之一就是耐咀嚼。按照西方诠释学的观点看,理解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不可能一次完成。为此,我们何妨留一点“且听下回分解”,以待进入高校或走向生活以后的时日再解决,甚至留下一点可资终生咀嚼回味的话题呢?或许,终于会有一天,像接受美学理论所说的那样“以读者的感觉和知觉经验将作品中的空白处填充起来,使作品中的未定性得以确定,最终达致文学作品的实现。”(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收理论》,周宁、金元浦译,第4-5页)。
  北京航天中学 10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