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和学生一同读《药》

作者:王栋生




  阅读教学的成功有时也取决于教师的阅读体验。对学生而言,教师的阅读体验有可能比其他各种解说都更能有冲击力,更有借鉴价值。教师对经典作品的敬重以及阅读感悟,有可能影响学生的终生阅读。
  鲁迅的《药》我读了四十多年。当年刚读初中时,我就喜欢看高中生的语文课本,我在那个年龄就为“人血馒头”的故事而震惊,对旧时代和黑暗充满恐惧。现在,我仍一遍遍地和学生一同读这篇当年使我惊悚的小说。从鲁迅作品中获得的精神资源帮助我认识了中国,认识了时代。经典作品常读常新,然而我真正读懂夏瑜的“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并为之热血沸腾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当年所受的教育和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气氛,把我们的阅读理解力限制在一个低水平上,而今天,我们不能让学生再去经历那样漫长的感悟过程。
  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我第一次教《药》,教到夏瑜的“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时,教室里一张张脸平静漠然,学生似乎认为这是一句谁都能够说出的话,并没有谁表现出特别的感奋。我从中看到这一代学生和我们那一代人的不同,于是想到,语文教育无论如何不能培养坐在茶馆里“谈药”的无聊之辈。
  
  及时开启思考的窗口
  
  不止一次地听到同行质疑:“学生能读懂《药》吗?”
  我的回答是:“教师自己能否读懂是关键。”
  我有过期待,按“学生主体”及“自主合作探究”的要求,由学生讨论,解决基本问题。我也希望学生能够从文本的语言文字入手,从具体的情节及环境描写入手,把握小说的主题和人物。用这些方法,达到基本要求是没有问题的,很多同行的实践证明了这点。
  然而希望学生通过自主学习探究进而理解把握经典作品,并非易事。有一线教学经验的教师也许会有同样的体会:我们期待学生探究,然而由于他们缺少宽阔的阅读背景,缺乏阅读经验,缺乏理解问题的思想基础,所以往往不是买椟还珠,就是郢书燕说。更有干扰力的是在应试模式教育下,对“考不到”“不容易出题”的教学内容,教师往往自行淡化处理,因而很少有学生能在高二阶段就能清楚地认识鲁迅写夏瑜之死的深刻含义。我们固然可以期待他在20年以后感悟到其中的深意,但是教师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的阅读体验,启发学生去关注文本呢?教育的机会往往可遇不可求。如果不及时开启思考的窗口,万一以后再也遇不到一位可以交流并读懂《药》的人,万一以后再也遇不上一位热爱夏瑜的教师,学生学习的机会就有可能永远地失去。如果这篇作品读懂了,不但阅读同类作品可以少去许多难点,对解读20世纪初期中国社会也极有帮助。
  教学中师生平等对话,师生共学,教学相长,这是正确的教学观。但这并不表示教师一定要让出讲台。“告知”是落后的教学方法,但是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得靠学生去探究,应该告知而不告知也不对。师生在学识素养和阅读技能方面的差异是客观存在,传道授业解惑,教师当然要发挥主导作用,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交给学生去探讨。我主张师生共同阅读,共同探讨。当然,我不会急于把自己40多年读《药》的体会全告诉学生,但我可以减少他的弯路。我愿意让学生提出一系列的问题,让这些问题萦绕在他的脑际,形成思维环境,学生依据这些问题积极思考,同时能提出新的问题。
  要读懂《药》,要读懂夏瑜,最好从群众形象入手。引导学生注意除夏瑜之外的每个人物,找出他们身上的共性。鲁迅作品中,群众的精神状态多是麻木的,在这篇小说中,鲁迅如何表现这种状态,也是学习的重点。我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买药的那一夜,华老栓睡得平静吗?
  在这一问题的引发下,学生接着提出的问题是:华老栓会不会想到,那个即将被杀头的人是谁?会不会想到他有多大的年纪,他犯了什么罪?会不会想到他也有父母?——这些问题,长夜中的华老栓难道就不该想一想?他心灵深处会不会产生一些同情?他对将死者会不会感到一丝歉疚?华老栓真的没有任何“知觉”吗?……
  学生讨论的结果:华老栓认为给儿子治病是惟一值得关注的事,至于夏瑜为何而死,在他看来不重要;现在,有个人即将被砍头,而在华老栓,“倒觉得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我们观察周围,愚昧麻木者的神情往往正是这样的轻松愉快。
  再看茶客众生相。提请学生讨论:你认为这群人中最值得注意的一个人是谁?学生认为每个人都不是随便写的,经过讨论,一些同学认为“最有评说价值的可能是那个‘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坐在那群人中间和他的年纪似乎不大相称”,“他出现在那个环境中似乎有些不协调”,而他对夏瑜的“造反”似乎表现出格外的愤怒,“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接着提出的一问是:鲁迅为什么会写出这一笔?大家的看法比较分散,我在小结时作简要点拨。但结束这节课时,我加了一句:“你们长到20多岁时,可别坐在那群人中间。”
  初步探讨的结论是:作品中直接出场的人物没有一个是清醒的。除了死去的夏瑜,小说中的所有人,从华老栓、华大妈、夏四奶奶、华小栓,从康大叔到驼背五少爷、花白胡子,以及红眼阿义,没有一个是健康的。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身体有病,不是性格有缺陷,就是心理不健全!——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一个清醒的人面对这麻木的一群,他该怎么办?
  
  抓住关键语句提出问题
  
  在很长一段时期,高中语文教科书对《药》的解说不够准确,总要强调作品是“总结辛亥革命的教训”,批判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局限性”,讲“革命者脱离群众的教训”。(习惯的用语是课本“预习提示”中的“批判了资产阶级旧民主主义革命者脱离人民群众、革命不彻底的错误”)一些教科书借领袖语录,把“推翻皇帝”一事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辛亥革命的伟大,先烈赴死的慷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那种教育观、价值观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会让青年形成怎样的错误判断,好像并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其实这类解说搞乱了学生的思想,根本不利于学生对作品的理解和把握。(对《药》的主题,新的教科书已经改为“表现了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对经典作品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是经典作品进入教科书,解说必须言之成理。在很长时期内,“局限性”和“脱离群众”两说之所以成为教学难点,正是因为缺少令学生信服的合理解说。
  作品中只是借康大叔之口转述了夏瑜的两句话,一句是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二是他对打了他两个嘴巴的阿义说“可怜可怜”。仅此两句话,不得不成为解读人物形象的关键语句。但是这两句话实在耐人寻味,品味这两句话,我们能想像出这位孤独的战士在狱中是怎样的一副形象,我们能据此推测出他的内心世界,当其时,这样的话只有夏瑜说得出来。
  一句石破天惊的“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是对几千年专制发出的挑战!用一度时髦的语言说:夏瑜发出了“时代最强音”。应当说,夏瑜作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者,他的宣传语言是很朴实的,他并没有自说自话,大谈宪政,大谈主义、理想,把红眼阿义绕晕了头,而是试图用一句实实在在的话语去触动他。偏偏阿义的奴性旺盛,卑贱无比,他不明白自己其实是毫无地位的奴才,或许他认为自己能当稳奴才,高人一等。夏瑜向他宣讲革命,真是找错了对象。
  我请学生思考:如果说“革命者脱离群众”,那么你认为夏瑜怎样做才“不脱离群众”呢?他应当到哪里去宣传革命,该到哪里去找革命的拥护者呢?夏瑜的这句话还有可能对谁说呢?有人评论,认为夏瑜向阿义宣传革命是革命党“脱离群众”的典型失误,你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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